银行卡密码

□汤飞（绵阳）

身为乡下留守儿童，直到初三那年我才第一次用上银行卡——此前，父母均是通过邮局汇款给家长大人爷爷，有时还能从广播里听到“请某某村某某组的某某到乡邮电所取汇款”的消息，倍儿有面。那年冬天，他们托老乡带回一张方方正正的银行卡和一张写着密码的纸条。如今想来，颇有些不可思议。周末，爷爷和邻居结伴前往县城取钱置办年货，我不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一番纠缠之后，终于坐上自行车的后座，踏上那条并不常走的颠簸之路。

我们几经打听才找到银行所在，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一般，规规矩矩地排队等候，好不容易轮到，结果被告知“请去外面提款机上取钱”。一行人站在提款机面前茫然而不知所措，无奈之下，只好请路过的一位女士帮忙，双手奉上卡和密码。谁料她很忙，匆匆离去。

这个故事的结局平淡无奇，爷爷使出乡下人的韧劲，恳求工作人员通融，方才在柜台取到钱——比挣钱还心累。

不久，我到县城读书，为了便于接收生活费，爷爷为我办了第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他的生日。我对这个日期的熟悉程度不亚于骆宾王的《咏鹅》，每年此时，我都会从学校请假回家，坐在一群叔叔伯伯之间，对着满桌平日难得一见的菜肴大快朵颐，静静聆听他们回忆爷爷往昔的壮举。爷爷是个热心肠，受助于他的徐家湾邻居，乃至村里乡亲不在少数，而他们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在生日宴上提及往事，着实应景应情，虽显日月如梭，倒也其乐融融，不觉夜深。

自助提款机的操作谈不上“熟能生巧”，熟是很快的，却无巧可生。每次将卡插入其中，警惕地张望四周后，迅速输入六位密码，按下“确认”键。如果余额小数点前面的数字有三位，则心底一喜，立即开始盘算除去一日三餐之外的花销项目，给那些萌生已久的心愿一个交待。如果只有两位或一位数，则闷闷不乐，什么也不想，退出银行卡，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偷偷看路人脸上的笑容或漠然，心想这就是生活吧。

其后的一年年，手里的银行卡渐渐多起来，里面存的钱少得可怜，或许是因为懒惰，密码始终没有变过，于是出现了一把钥匙能够打开数把锁的奇特局面。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少年会用一串代表家长和家乡的数字作为银行卡密码吧。这些年，那短短的六位数，我不知道输入过多少次，为了自己的学业和生活，不断地重复。父母辛苦赚来的血汗钱，通过银行卡滋养我的生命，而我需要做的，只是对着ATM机，按提示输入密码罢了，简单轻松至极。可惜彼时我尚未完全体悟生活的艰辛，否则应该一概断绝那些多余的花销，并且将一天存一块钱的做法坚持下去。

在我开始工作的那一年，爷爷猝然离世，留下一首永不结束的哀歌。银行卡密码再没有改变的理由，无需刻意，反而记得更加深刻了。每输入一次，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爷爷的音容笑貌。因而常常纳闷：怎么会有人记不住至亲的生日呢？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对一组密码情深不移，不仅仅是缘于懒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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