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的三张面孔

□汤飞（绵阳）

我老家所在的徐家湾的田地，据说原本是徐姓人家的，完全能从名字看出二者的关系，后来分给十余户农民耕种。那些土地犹如大小不一的面饼挨在一起，羊肠般的田埂作为界线。水稻、麦子、油菜、玉米，不同的农作物是土地的不同服饰，农民浇灌以汗水，土地馈赠以丰收。没有农民的耕作，土地将会荒芜；没有土地的容纳，农民又该如何生存？这种密切的联系延续了很多年。

我出生在这片土地上。小时候，土地是我们的天然游乐场，小伙伴在田埂间追逐打闹，把自己想象成身怀轻功的侠客，打算快步跑进成年人的世界，为悬挂心底的疑问寻觅合适的答案。我们看着油菜苗渐渐高过自己，开出黄色的花朵——彼时还没人将之当作景观来开发。燕子来了，蝴蝶和蜜蜂也来了，春天被它们带回徐家湾，顺便叫醒田边地角的豌豆花。麦苗开始吐出翠绿的穗，贪婪地吸收阳光后变得金黄，并低下成熟的头颅——人何尝不是如此，年少时总喜欢高昂着头，不可一世，总有一天会明白高傲在骨而不在皮。收割完毕，孩子们的游乐场面积扩大。不用多久，徐家湾家家户户都飘着用新收小麦做的面条或包子的迷人香味，以及用新收菜籽榨成的菜油香，那也是丰收的味道。

水田的稻花香同样飘散在徐家湾里。繁星满天的夜晚，稻田里的青蛙不知疲倦地歌唱今年的收成，它们是辛弃疾笔下的说唱歌手。唱完整个夏天、整个暑假，稻谷在并不悦耳的歌声中日渐饱满，静候再一次收割。

一年四季有忙不完的农事，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乡亲们面对土地表现出了足够的耐心，仿佛经营着自己的生命，决不允许出现类似“草盛豆苗稀”的对土地不敬的情况。

这是它的第一张面孔。土地与农民皆不得空闲，一番番辛勤，只为填饱全家人的胃，祖祖辈辈几无例外。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不仅只有胃需要被充分满足，土地似乎力有不逮。

很快，徐家湾的土地有了第二张面孔。田埂被推倒，一块块零碎的面饼合成完整的一大块，再按每家土地总面积统一划分，便于耕种。每隔几十米修筑一条约一米宽的水泥堤埂，用来灌溉的人工水渠直直穿过田地，酷似动脉。只是，在上面奔跑玩耍的孩子越来越少，他们多跟随父母在外地生活。土地旧貌换新颜，但它的年轻搭档们纷纷跃出农门，进城打工。落寞如同夕阳，经常光临徐家湾。

它曾经有个响亮的名字：“金土地”，国家支持的良田整理项目。那是属于它的光辉岁月。中华民族需要复兴，农家土地也需要，乡村振兴战略是一剂良药。有些独具慧眼的乡亲率先发掘其无穷潜力，租赁成片的地用于种植辣椒、青菜、蘑菇等，向肥沃的土地要效益，而且结果着实不错。

我们还有可资借鉴的榜样。邻村动用近一半的土地来种植牡丹、莲藕，并养殖小龙虾，形成了规模。不少农民在家门口便能找到工作、挣到工资，甚至建起农家乐，追赶旅游的东风。更好的老师是本镇的西部花都，利用临近大河与高速公路的优势，几个村联合打造出非同一般的“花花世界”，土地增效、农民增收、环境增绿，一举多得，令人艳羡。

这是土地的第三张面孔，最美丽的面孔。新中国成立70年，尤其是改革开放40年来，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土地从单纯的种粮食、种油菜，变成了大块优质的“金土地”，再变成农旅融合的“花花世界”，土地经过改造变换了模样，可人和地的初心始终如一，后者所孕育的从粮食变成了更有经济价值的作物。他们勤劳依旧，乡村的振兴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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