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才杰(深圳)
我的木匠师父刘必元,也是我的亲表哥,三台县立新镇团辉村农民。
师父于我,先是表兄,后是授业传艺之传道者。他生性敦厚,融千家之长,聚万合之意,故成为当地颇负盛名的“刘木匠”。
日前,忽然接到师父儿子电话,说师父因眼病住在绵阳医院,正等着手术。离开四川几年,少有回乡,连师父70大寿我也未曾回去……思来不禁泪湿衣襟,愧恨难当。
那是1981年,年仅16岁的我辍学回家当农民。恰逢姐姐要出嫁,需置办几样嫁妆,就请了表哥和一位姓姜的搭档来我家制作家具。我无所事事,也跟着充当拉锯打下手的小厮。姐姐出嫁后,父亲突然对我说,养儿不学艺,担断撮箕系,意思是只能一辈子当农民挑土挑粪,让我去跟表哥学木匠。
16岁,正是青春懵懂时期,衣食无着、走投无路的我自然也想找条出路。1982年春天,我就来到师父家,开始了木匠学艺生涯。
师父的母亲是我妈的亲姐姐,我母亲能够熬过苦难的童年和青年,全靠这个有担当的大姐鼎力相帮。虽然姨母很早就去世了,但我们两家还是相当亲近的。
也许我在木匠方面天资聪颖,锯木断料、刨平钻孔、接榫成器等基本技艺,很快就掌握并能操作了。1982年夏天,我第一次和师父出门去帮别人家打家具。此时正是7月,原野间的稻花开得灿烂迷人,沉睡一夜的稻田在清晨焕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逸。趟着清晨的早露,师父突然心情大怡,和我讲起了很多我至今难忘的人生心得。
师父说,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几点,否则就要吃亏。总结起来就是几句顺口溜: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菜吃完了,赶紧倒汤!我不明白师父话中的意思,他解释说,现在经济紧张,生活条件不好,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我顿时明白了师父的本意。
这话讲完后,恰逢路过他家门前的小河。小河有一景点叫石锅对石鼓。传说是当年张献忠逃离四川时把金银都埋在了这里。于是,师父就对我说:石锅对石鼓,银子万万五,哪个得到了,上买起成都,下买起丰谷。
当天的活很重,我拉了一天改锯,只觉臂疼如裂,腰酸似割。吃完主人的饭菜后,我又和师父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家的路有三四公里,我们边走边聊。也许是喝了点酒,师父说话也就有点得意。他似说似唱地边走边吼:有钱买草鞋,不如喝一台。脑壳朝前拱,看你来不来……师父说得抑扬顿挫,我听得似懂非懂。
学手艺是件相当枯燥的事,在外干活时,有时会住在主人家。夜里漫长,又无灯光,晚上8点钟就上床,对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而言真是苦不堪言。有时睡到深夜一两点,电又突然来了,瞌睡反倒睡醒了。于是,我就把主人家里的所有印有文字的东西全部看一遍。随着看的东西多了,我也突然有了想法,为什么他们能写,我就不能写了呢?
于是,每到半夜三更电来后,我便把主人家孩子的作业本或裹面条的纸找出来,拿着白天工作时用的圆珠笔开始写起了文章。吃住都在主人家,主人对我们的监督也是有目共睹的。记得有一天深夜,我正俯在主人家的柜子盖上写东西,突然门被推开了,主人满面怒容地问我为啥还不睡觉,浪费他的电费?我说我在写小说。主人家怒吼:你知道电费多少钱一度吗?
和师父学徒不到几个月,我感觉水平已经超过了他。于是,师父便把自己接手的活儿让我去干。从此,我就开始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木匠手艺生涯。
师父有3个孩子,两儿一女。本来这是一个家庭最好的幸福基础。但是,师父这一生注定要遭受常人也不能承受的亲情之苦。由于年少丧母,他父亲又与世无争,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弟,师父必须承担起他作为一个长子的责任。自然,他遭受的人生折磨就更加沉重和不幸。
上世纪90年代初,师父终于有能力在一个荒山下修建了属于自己的几间瓦房。房子竣工那天,所有亲戚都来祝贺,不胜酒力的师父喝得偏偏倒倒,口齿不清。我扶他去卧室睡觉,他还调侃说今天真是高兴,喝得“左脚敲右脚,尾巴敲脑壳”。
1996年,我离家去绵阳当记者,和师父的联系就几乎断了。直到2008年春节后,我才前去看望他。此时,师父年已六旬,师娘也中风多年。昔日英姿勃发的师父已经两鬓斑白,老态垂露。我在他屋里看了一圈,当年磨得锃亮的斧头、凿子已经锈迹斑斑,挂在墙上的墨斗、尺子也是蛛网缠绕,汁尽水干。
从当年师娘患病中风到现在,20余年里,师父无怨无悔地照顾师娘,从不把埋怨写在脸上。只是偶尔累到极致时,他就会坐在门前的石桥上,喑哑地吼几声“石锅对石鼓,银子万万五,哪个得到了,上买起成都,下买起丰谷”……
师父一生苦累,没能享受过所谓的人间极乐,但他照顾师娘的这20年,却让他得到了周围人群最好的尊重。好在他的几个儿女都很孝顺,对他们体贴入微。或许,这是他最大的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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