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就山色里图一醉

今年的八月，四川格外多风多雨，天气就像少女的心情，阴晴不定，早上起来的时候，顿饭的功夫大雨就降了下来，顺着窗户往外看，雨很大很密，灰雨几乎成一道帷幕，接连天地。柳树的叶子在雨丝的捶打下，耷拉着头，几把格子伞穿透了雨和柳丝编织的帘子。这大概是晨起买菜的孃孃。四川是个神奇的地方，大雨通常夜来夜去，白日间纵有雨，也是“点点滴滴、忐忐忑忑”。

有雨，连买菜也带上些诗意，撑着格子伞，在蒙蒙细雨中听完了雨打绿叶。一段到菜市场上不长的路，已规划下好几个菜谱。走到地方，嚯，可了不起，在雨的浸润下，菜青的润、绿的可爱。

都说豆瓣是川菜的灵魂，这是做大菜，凉拌菜的灵魂在料汁。五年前我初来四川，朋友请我吃凉拌白肉，怎么吃啊？看着那肉透明白亮的部分，吓得连筷子也不敢伸。他只招呼“你吃嘛，好吃的”。我打小怕白肉，可架不住他一再相劝，心想了不起吃进嘴里囫囵咽下去。可就是那一口，惊艳了我五年。所以在川蜀大地上，什么也不妨尝一下，没准多年的偏见就在那一口里消解了。川菜味道丰富，“麻辣”是没有吃惯的人第一印象，吃得久了对比来看，川味的味在口感丰富的立体性，是食材间一种“人为天成”的圆润。

中华大地的美食丰富极矣，有时候一个字就能引出一种文化符号和想象场景来，新疆的馕，“馕”字一出来，那种炉火下翻手把面饼贴在烤炉上的潇洒劲就出来了。羊肉泡馍四字一出，不得了，青瓷捧碗，关中胡琴，蹲在门口嘻嘻溜溜喝上，满足。四川呢？是麻婆豆腐和火锅，麻婆豆腐的传说是任何一个四川人都能说上的，把简单的豆腐做出高级的口感，在味觉上满足大众，麻婆豆腐是最平民的吃食，有着市井里巷间的温柔和爱，麻，激活味觉。辣，给人力量。烫，是热度，是生命力。火锅呢？一锅涮下去，恩恩怨怨，情情仇仇，全在红汤清汤间消弥了。

吃，塑造一方人的性情，包容的火锅，兼爱的麻婆豆腐，造就四川人不争不竞的性格。喝，则在这份从容上又打磨出近道的文化。

坝坝茶，是四川独有的品饮文化，爱茶，有人把喝茶化做了雅士的独处，一个人一杯香茗一本书一下午，听起来可了不起，可这样的茶缺市井生气，也喝得太苦。固然空谷幽兰高洁美好，但热热闹闹开在一处的蒲公英不更加让人震撼么？生活嘛，五谷五色，自然应该热闹些、开心点。

四川出名的道观佛寺很多，不太出名的更多，东南西北的我去得多矣，但单一佛寺去的次数最多的要属三台的琴泉寺。琴泉寺位于三台县潼川镇北泉路左侧的长平山腰，古寺吊脚飞檐，屋宇重叠，规模很大，建筑物很有看头，共有历史一千四百多年，传说杜甫过梓州时还到过。可这早成了昨日的光辉，今天的琴泉寺少有人去，香火不盛，但格外清幽，是个饭后闲步的好地方。琴泉寺一天到晚常开，没有确切的关门时间，晚上七点钟在庙的西北广场上，周边居住的妇女们会去跳跳广场舞，其中的一名管理员有时也会跟着一起跳，他跳得格外好，身段很柔和。

只要有空，下午吃完饭后我多数时候会选择到那儿去散步，古庙寂寂，古树森森，还有满地的乱叶与烧过的纸钱灰迹，格外有味道。庙里的花盆花坛多是青石制，有许多是正宗的古物，由于没人照管，里面的花草释放出一种狂野的生机，枝桠分明。琴泉寺里有两棵大银杏树，几人合抱粗，据庙志记载，种于公元671年，已经一千三百多岁。

傍晚一个人走在寺里，天昏人寂，没有杂音，只听得见鸟归巢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在这种情形下，我能静静地想些事情，有时候是某个人，有时候是某件案子，更多的时候是反思，到广场舞音乐响起，就慢慢退出寺里，再从庙门口好好瞧瞧银杏树遒劲的枝干，这一天就能算很完满了。

且就山色里图一醉，把浮名，换一城春色。这里是四川，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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