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都竹枝 竹枝词中的民俗万象 谢天开 著

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

连载01

编者按：竹枝词，又称竹枝、竹枝歌、衢歌、棹歌、杂事诗、纪事诗、杂诗、杂咏、杂兴等。成都竹枝词是四川移民的共同诗歌语言符号，是共同体自我认同符号载体，具有集体性、类型性，并为世代相继承的和传布的。这一次，让我们走进竹枝词中的成都，感受成都近现代都市文化。

成都茶馆竹枝词 生意数他茶馆好

民谚道：“一城居民半茶家”，成都茶馆作为地方的“公共空间”，在竹枝词里多咏叹。

四川茶馆兴盛，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四川历来盛产茶叶，是中国主要的产茶区，而且由于交通闭塞，茶叶难于输出，以内销为主，价格便宜。《华阳国志》记载，古巴国与蜀国已有茶树种植。相传2000多年前，僧人普慧禅师吴理真“携灵茗之种”，来到四川蒙山，“植于五峰之中”。南宋胡仔编《苕溪渔隐丛话》称唐以前茶“唯贵蜀中所产”，又称“唐茶品虽多，亦以蜀茶为贵”。元代费著《岁华记丽谱》称成都有“茶房食肆”，人们在那里喝茶时，有歌伎演唱“茶词”。明代，四川一带的饮茶之风已普及民间。明代顾云农说：茶可“除烦去腻，川人因不可一日无茶”。其二，成都自古为天府之国，物阜民闲，坐茶馆为成都人的休闲民俗。民国文人周芷颖《新成都》言成都人“闲居终日，久坐茶馆”。其三，旧时成都道路狭窄，运输方式全靠肩挑人抬，独轮车、轿子为主要交通工具。因此在轿夫、车夫歇脚喝水处，也为茶馆。

路边茶馆

清代乾隆时期著名文人李调元咏竹枝词：

秋阳如甑暂停车，驷马桥头唤泡茶。

怪道行人尽携藕，桥南无数白莲花。

这首竹枝词，便是写的道路旁边歇脚休息的茶摊（馆）卖茶的情景。

文庙后街新茶馆，四时花卉果清幽。

最怜良夜能招客，羊角灯辉闹不休。

这是19世纪初，清人定晋岩樵叟写的《成都竹枝词》，不仅写出成都人有喝夜茶的民俗，而且据学者认为是第一次提到了“茶馆”这个词在成都的使用。

路边茶馆，称为“野店”，其特点为就地开店，茶座宽敞，自然野趣。

“大安门”外竹林深，茶店临河覆浓荫。

时闻蝉噪多野趣，相对无言自有情。

——何韫若《北门外“野店”》

花园茶馆

成都花园（公园）也是卖茶的好地方：

个个花园好卖茶，牡丹园子数汤家。

“满城关庙”荷池放，绿树红桥一径斜。

——[清]六对山人偶作锦城竹枝词百首

趁闲来吃薛涛茶，忧乐关心有万家。

节度风流今安在，遗阡零落小桃花。

——[近代]者成章《竹枝》

清嘉庆年间，还有一首竹枝词：

同庆阁旁薛涛水，美人千古水流香。

茶坊酒肆事先汲，翠竹清风送昔阳。

戏园茶馆

清末民初，一些大茶馆开始把生意的重点放到地方戏上，卖茶则退居其次,它们逐渐演变为成都最早的剧院。如1906年开办的悦来茶园，开始时服务范围甚广，除售茶外，还有两个餐馆，即悦来中西餐馆和一家春，外加一个戏园。在清末,仅在劝业场(后称商业场)一处，至少有三家茶馆戏园,即悦来、第一楼、宜春楼,相互间竞争激烈。

在民国时期，历史最长、最有影响的戏园当为悦来茶园。悦来茶园是晚清改良者周善培在成都推行“新政”的成果之一，最早上演“改良”戏，成为新娱乐之样板。由于有极好声誉,许多名角和戏班都乐意到此演出。三庆会就是在悦来茶园建立的，许多川剧名伶从这里发迹。

梨园全部隶茶园，戏目天天列市垣。

卖座价钱分几等，女宾到处最消魂。

——[近代]冯家吉《锦城竹枝词》

清末成都警察总办周善培推行新政，戏园（茶馆）遂向女宾开放。因为成都女性喜欢川剧，所以戏园生意兴隆。然而，却有顽固派认为男女混杂有伤风化，联名呈请督出告示禁售女宾票，时四川总督赵尔巽批示照准，取消女宾座。理由为：“既旷妇工，亦伤雅致”。结果引起成都女界强烈不满，并使戏园营业额大幅下降。辛亥后新派警察总监杨维又再开戏园（茶馆）女禁，准许戏园（茶馆）划设女宾专座，以示男女平等，维新改革。当时悦来茶园有两处出入口，男宾由华兴街入，女宾由梓潼桥入，秩序井然。

成都高档茶园，也是豪门公子哥儿炫富的地方。

高楼听戏势偏豪，斑指烟瓶手惯操。

眼镜带来称玳瑁，看他俱是假风骚。

——佚名《戏园竹枝词》

茶馆在成都民国早期，也兼为曲艺剧场，而为成都市民带来精神娱乐。

萧条市井上灯初，取次停门顾客疏；

生意数他茶馆好，满堂听他说评书。

——邢锦生《锦城竹枝词钞》二十首

茶馆评书剧场，成为民间娱乐教化场所，说书人成为了民众的教育者。

江畔席棚一望收，琵琶怀鼓逞歌喉。

风筝线断闻“哦呵”，一曲清音李月秋。

——何韫若《新南门外茶棚清音》

原注：抗日战争爆发之年，日本飞机时来空袭成都，为便于市民疏散,于丝棉街南延外新开城门,是即成都人习称之新南门也,此门既开,南河沿岸渐次有商家在此开设饭馆、茶馆，惟皆草创，店堂均以竹木支架临时搭成棚屋，至为简陋。其间茶棚为招徕顾客，多兼作曲艺演出所，清音艺人李月秋即在此地演唱。

这表明成都对于茶馆的痴迷，即使在战时也不改饮茶听曲艺的民俗。

影剧茶馆

成都茶馆与时俱进，后来又发展变化为灯影茶馆与影剧茶馆。影剧，即为电影。早期电影院一般都是茶馆与放电影合二为一，如成都民国十八年创办的智育电影院，院址系租总府街前群仙茶园旧地改造。影剧茶馆放电影时,观众坐在排成排的椅子上,每个椅子后面有一个铁箍,用来放杯子,堂倌穿巡于各排掺茶。民初几乎没有妇女去电影院,因为黑暗中可能被男人骚扰。在拥挤黑暗的电影院,观众出去小解不便,而且观众也不愿错过任何精彩镜头,由此一个新行当产生了:一些穷人家的小孩或老妇人提供“流动厕所”,提两个粗竹筒来回走动,轻声喊着:“尿筒哦——尿筒哦!”这样观众可以就地小便而不必离开座位,所费大约相当于一个锅盔的价钱。

“茶馆是个小成都，成都是个大茶馆。”——此则民谚道明：成都是一座整天整月整年泡在茶碗里的中国城市。成都的日常生活文化离不开茶馆，成都的清闲体现在茶馆。

（下篇讲竹枝词中的成都城市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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