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话今昔

◎贾登荣

那天，去一个边远的村庄采风。傍晚时分， 汗涔涔地走进一户农家。夜晚，我将留宿于此。刚跟着村干部走进房间，主人家就来了。他手中拿着崭新的浴巾， 指着房外一间镶嵌着白色瓷砖的小房子说，那里是洗浴室，快去冲个凉再吃饭吧！我怔了一下，主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补充说，大概你有好久没下乡了吧！ 我们村家家户户都有洗浴室呢！在农村长大的我知道，农家过去只有夏天才洗澡， 而洗澡的地方要么是堰塘、要么是小溪，而如今都有了独立的洗浴室！

夜里，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时浮现出多年前遭遇的种种洗澡囧事———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从师范学校毕业的我，分配到南部县城的中学任教。这所学校，是这个拥有百万人口大县历史最悠久的学校，也是办学条件相对较好的一所学校。 当然，所谓的好条件，也就是指与县内其他学校相比，师资力量强一些，有实验室、图书室、正规操场等，其实在生活设施等方面，仍然一样的简陋。比如，这所号称全县第一学府的学校，当时就没有洗浴室。 老师们要洗澡的话，夏天就三五结伴，到山脚下不远处嘉陵江畔一个叫养生塘的地方洗澡；冬天呢，也就是端盆热水，用毛巾抹抹身子而已。而当时的县城，随着五十年代建起的火力发电站关闭，电厂对外营业的洗澡堂也随之关门，只有县丝厂、榨油厂，利用生产锅炉的循环水，开办了澡堂，但这些澡堂都是供内部职工使用，一般不对外营业。一天，班上有个父亲在榨油厂工作的学生，悄悄递给了我一张澡票，让我高兴了大半天。星期天，我兴冲冲地拿着这张票，提着衣服，从学校所在的山腰出发，经北门，走当铺街，过正街，穿过西门，最后来到榨油厂澡堂。这一天，澡堂外没有人等候， 我赶紧递上澡票。不过，管澡堂的汉子瞄了我一眼后厉声问，你是哪个车间的？我摇头说，我不是……没等我说完，他夺过我手中的澡票，一下把我推得远远的说，知道你不是我们厂的，休想来吃“混堂锅魁”！ 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也没有勇气再向他解释，就狼狈不堪地返回几里外的学校。

大概也意识到洗澡困难的问题，刚刚恢复工作、 重新担任学校一把手的老校长在教职工大会上宣布， 要尽快建起洗浴堂，解决教职工洗澡问题。盼呀盼，从夏天盼到秋天，从秋天盼到冬天，一天晚上，在教职工大会上后勤主任宣布， 澡堂从第二天起向大家开放；随后，后勤人员挨个向每个教职工发放了两张洗澡票。 第二天上午上完两节课，我就直奔澡堂而去。大概大伙与我的心情都一样， 想来体验一下学校澡堂。所以，几乎所有没课的老师、不值班的职员都等候在澡堂前。 看到黑压压的人群，只好撤退了。一直过了两三天，等到大伙的新鲜劲过去了，我才前去洗澡。 果然， 这一回没有多少人，我顺利地进入了洗浴间。但当才洗了仅仅两三分钟， 就发现这水温忽热忽冷，十分不稳定。有时候，滚烫的水烫得人皮肤灼热发疼， 赶紧挣脱水龙头，躲到一边，摸着烫红的皮肤叹气；有时候， 水又突然变得如同冷水一样冰凉冰凉， 大股大股的刺骨的水冲到人身上，让人浑身颤栗不已。半个小时的时间，水温就这么反反复复着，丝毫也体味不到洗澡的惬意， 而是充满了折腾与酸楚。后来又去澡堂洗澡，情况依然如旧。一问才知，都是澡堂用的锅炉与煤炭质量造成的。 澡堂用的是别人淘汰的旧锅炉，没有自动调节功能；而煤炭质量也不稳定。有时燃烧值高，水温就变高，燃烧值低时，水温也跟着变低。知道了原委以后，也只有叹息而已。

过了几年，我调到县委机关工作，在职工宿舍后面， 就有一间机关的澡堂，洗澡变得方便了许多。可是好景不长。不多久，承包风刮到了社会的方方面面。那时，机关经费紧张，澡堂又不赚钱，所以，后勤部门决定，把澡堂承包给人，实行自负盈亏，机关不再补助洗澡堂经费。从这以后，只对内部洗澡的澡堂， 开始敞开大门面向社会开放了。很快，涌进机关洗澡的人呈井喷式增长势头。尤其是周末，宿舍后面总是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到了春节前夕，来洗澡的人更是通宵达旦地排队。为了保证每个人都能洗上澡， 澡堂就规定，每次洗澡时间不能超过20分钟。一到时间，就关掉这间浴室的龙头。那段时间，因为天天下乡，没时间洗澡，直到腊月二十八的晚上，终于有空了，我才买了票去洗澡。对于澡堂的新规定，我压根儿不知道， 所以还像从前那样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刚刚把头发上、身上抹上肥皂，洗浴间的门就开始“啪啪”地响了起来。我没理会；敲门声一阵比一阵猛了起来，我问，谁呀？门外答道：时间已经到了，你搞快些！什么？我反问。门外答道，你没看贴在澡堂外的告示吗？我们洗澡有时间限制！听到这里，我明白了，赶紧冲掉身上的肥皂泡沫，忙不迭地穿好衣服，走出澡堂。好几天， 心里都为这次不愉快的洗澡而闷闷不乐。

县城洗澡不十分方便， 乡镇洗澡更加困难。 那些年， 我经常下乡搞调研， 一去往往就是三四天， 冬天到还好，夏天就恼火了。记得有一年的盛夏时节， 我与县领导去到最边远的大坪镇调研。骄阳似火，在太阳下站不到三五分钟，汗水就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不多会儿，衬衣、裤子，都浸透了汗水。晚上回到住地，根本没有洗澡的条件，无奈之下， 我与县领导一样， 端一盆水，躲到旅店的厕所里，冲一下而已！等结束调研回到县城时， 身上已经散发出浓烈的汗渍味道。

伴随改革开放的春风， 计划经济的坚冰开始慢慢破除， 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了：县内开采的天然气，不再全部纳入“计划”的盘子，进入石油系统的网络之中， 而是允许县内自己留用一些。很快，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一条巨龙般的天然气管道，从县内的乡下延伸到县城来，接着，天然气管道又分步走进了家家户户。 有了天然气， 不但让人们做饭用上了清洁能源， 而且也让人们一夜间告别了洗澡难。最先进入我家的，是一台半自动热水器。由于我家住在顶楼，水压的原因，导致水量时大时小，加上那时县城没有储气罐，供气也不稳定，所以，热水器送出的热水温度也有些起伏不定。但能够在家中洗澡，自己已经感到相当满足。心里并没有什么怨言。过了几年，县城对供水系统进行了改造，供水的稳定性大大提高，同时，天然气的供应也有了改善，我的家也与时俱进，换成了全自动热水器， 洗澡的水温自然变得稳定了许多。再后来，县城规模日益扩大，县里又对供水设施、供气设施进行了升级改造，保证一年四季，供水供气稳定可靠。当然，我家也安装了具有恒温功能的热水器。 无论春夏秋冬，从热水器流淌出来的水，都保持着与人的体温相对应的温度， 从而让人觉得更舒适更温馨。 洗澡中曾经经历的囧事，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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