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的性格

□ 郭发仔（成都）

周作人说，凡是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一个人在外漂泊，住的地方多了，故乡的味道也就淡了。哪来那么多故乡？这话胡竹峰不爱听， 我也不喜欢。 倒是叶圣陶先生的“所恋在哪里，那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说出了故乡的味道。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座城。一座城有一座城的性格，只有依偎在她的怀里，才能感受她浓厚的温存和扑扑的心跳。

遇见南充城，那是18年前。湖南老家安仁县是全国贫困县， 乡下教书的日子难熬，我一味地想逃离。百无一用是书生，书生逃离的工具还是书。书翻烂了，人也就逃离了。要逃就逃远点，于是报考了南充的四川师范学院（现西华师范大学）。南充，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人生旅程中的驿站。

想象中的南充很美好，青峰叠出，曲水流觞，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个盈袖留香。南方的城市大都这般模样。四川偏西，南充，应该在四川之南吧， 也许就是这般南方的性情。

经验主义害死人，望文生义也伤人不轻。南充不在四川之南，而因地处古充国南部而得名。 作为川东北出川的门户，南充如同火车站检票口的服务员，迎来时浅笑盈盈，送往时笑意依旧。笑，温暖了一座城，也令每一个到访者陶陶然忘了来时的倦怠。

来南充不久， 我便感受到了这种笑的温暖。我方向感极差，去学校刚落成的新校区办事，一出门，东南西北一抹黑。那时我没有手机，人生地不熟。异地的孤单，令我在大街上显得异常矜持。 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竟不知谁才是我该问的那个人。犹豫中，一个女孩从身边经过，我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 轻声问： “去华凤镇到哪坐车？”“哦，跟我走嘛！我带你切。”

本以为女孩会防贼一样远远地躲开，没想到，她只愣了不易察觉的半秒钟，便一脸的笑，纤细的胳膊一抬，指着前方一个公交车站，引着我前去。尴尬的事往往一起尴尬，到了公交站，我才发现忘了带钱。双手摸遍了口袋，始终没有意外出现，脸上一阵灼热，烧得心发烫。正欲离开的女孩似乎看出了我的窘状， 立刻从包里掏出一元钱递给我：“忘带钱了吧？ 出门要准备好撒！”我惊愕地接过钱， 正思忖着用何种语气才能表达最诚挚的谢意时， 那女孩微笑着一转身，依旧行色匆匆。我从喉咙深处酝酿的那声“谢谢”，在她一转身扬起的气流里，显得单调极了。

我一直懊恼自己的笨拙， 后来在南充处得久了， 才知道热情和大度是南充人的真性情。走在大街上，无论问个路还是搭把手，也无论遇到小姐姐还是老大叔，只要你招呼， 他们都会呵呵一声笑，“来嘛———”“要得———”几句简单的应答，浓浓的当地口音，足以令一个外地人感动好几天。

都说四川水色好，养人。其实南充水色更好，水是嘉陵江的幽幽清水，色是四川盆地东北部中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区的温色。 水润天泽， 是南充地理位置的最好诠释。 南充的水色养人， 南充的水果则养美人。南充盛产水果，品种繁多，瓜果飘香，物美价廉， 饭后都要吃水果成了南充家庭的生活习惯。走在大街上，花花绿绿的身影里都是水果味，白嫩的胳膊粉色的脸，处处透着果的水灵，嘴角挂着果的甜味。

南充人的性情也煮在南充的米粉里。南充米粉的售卖方式很独特。 按分量和味道付了款，到前台领一块木制的小牌，到后厨的小窗前排队等候。米粉到手，出乎意料的清淡，或鸡汤，或大骨汤，汤浓汁香。一大绺米粉柔顺地融合在汤汁里， 几片青菜点缀其间， 泛着鲜绿。 这只是南充米粉的前奏。端了米线，各人根据自己的口味到调料台上搭配，辣椒面、胡椒粉、蒜泥、酸菜末，口味重的多舀些，老板连眼都不会抬一下。要加青菜的，对着里面吼一声，老板，加点叶子菜！ 厨房里马上会有高调而急促的应答声。南充的米粉绵柔，柔里带着劲，劲里夹着软。南充男人和女人的脾气也柔顺，都是一根米粉串出来的。 但男人在女人面前更像一根米线，遇事不较劲，顺顺当当滑过去，日子也过得滑滑溜溜。

在南充待久了，开始习惯这里一年四季有三季阴郁的天，开始体会到身边每一丝不经意的温暖。学校的老师对外地学生特别关心，尤其我的导师和师母，经常请我去家里吃饭。我的导师王成光，比我年长9岁。我们亦师亦友，一起聊天，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乐呵完了有一条，学习不能放松。

小小的南充市却有三所本科院校，各有千秋，三足鼎立。南充的每一所大学都奋力地凝聚起一种精神， 西华师范大学高举“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牌子，把师者的修为和纸上的学问渗进每一条街巷； 西南石油大学则“明德笃志，博学创新”，在石油开采技术上精益求精， 为国家的发展输送强劲的马力；川北医学院“慈怀柔肠”，医者仁心，“妙手回春欢颜在”。大学是城市的灵魂，南充市浓厚的学院气息给这座城市增添了不可丈量的厚度， 也令每一个南充人和客居南充的人， 举手投足间都挥发一股儒雅之气。

儒雅里带着豪爽，豪爽中生出情义。朋友是认出来的，张三认识李四，李四结交王五，王五带来赵六，于是乎大家一声招呼，都成了朋友。朋友来了有好酒，那是客套。南充人待客交友，不在乎好酒好菜，啤酒？来一件！那坝坝头好吃，走！就那么随性。朋友间无须花钱太多，但话得多。一碟油爆花生米，几盘当地口味的下酒菜，啤酒瓶子对着吹，吹完瓶子吹壳子，从早上吹到日当午，从下午吹到星星亮。要找点情调的，去嘉陵江上的画舫游船上，接着吹。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在南充，只要对路的，几口吹下来，一辈子都是知心知命的朋友。

当然，这不是场面上的酒肉朋友。不会喝酒没关系，人家使劲吹，你得坦诚相见，与人交心。在南充待久了就知道，你敬人一尺，他会敬你一丈，这是南充人骨子里的性格。

南充城里人文景观也不少， 每一处都足以让人唏嘘不已。顺庆区的北湖胜景，波光潋滟，垂柳青青，亭台楼阁，倒影涟涟；西山“睡美人”，青山碧树，草木葳蕤，沿着砖砌的台阶拾级而上， 那里有文史大家陈寿治学的万卷楼；城内川北行署旧址完好无损，可以切身感受革命先烈遗风， 追忆先驱者奋斗过的点点滴滴。

走进一座城，就要了解一座城的性格。读懂一座城，则需要读懂一座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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