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农：夏布画上的中国梦本报记者 蒋蓝/文 小程 等/图

传承文脉 创造未来

第五届中国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特别策划之一

主持人语

夏布生产工艺是国家级非遗项目。夏布也叫麻布或土布，在中国纺织历史上有着纺织活化石的美称。王少农开创的中国夏布绘画艺术是对中国传统绘画技法的继承和创新，对保护非遗，带动中国夏布文化产业发展起到关键性推动作用。夏布画是古老蜀布的升级换代，必将给中国绘画带来春天。

本期嘉宾

王少农，1960年生于简阳。画家、美术学教授，中国夏布画创始人，中国夏布画研究院院长，现供职于四川旅游学校。王少农浸淫国画多年，相继发明中国书画夏布以及中国夏布画、中国双面夏布画，作品入选《中国美术全集》等，出版专著《中国夏布绘画艺术》等，作品《荔枝图》入选人教新版教材高中一年级、初中二年级语文下册插画图，画作列为《上海世博会邮票珍藏版》。

实录

“中国草”的神奇魅力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如何与夏布结缘的？

王少农（以下简称王）：话分两头说。因父亲遭逢大难，我9岁开始就在母亲工作的简阳县轧花厂打工，缝制麻袋。民间叫“麻布口袋”，雅称夏布，一匹麻布为一个麻袋，12米长、0.4米宽，自己裁剪自己缝制为一个标准麻袋。成人一天缝制几条，我可以缝制11条。每年棉花入库季节我就去缝麻袋，差不多干了3年。1986年，我是内江财贸校教师，主讲政治经济学与美术。后又在党校、电大兼课，每周要去隆昌县授课，在那里我接触到了很多种类的麻布，当地主要用于制作服装以及生活用具——想不到麻还可以纺织出那么细密、柔软、漂亮的麻布来。一天我在购买宣纸时，一个电光火石的灵感来了：能否用夏布来作画呢？

记：这的确是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王：但首先必须厘清亚麻、大麻、苎麻的区别。亚麻纤维是人类最早使用的天然纤维，是天然纤维中唯一的束性植物纤维，具有天然的纺锤形结构和独特的果胶质斜边孔，由此产生优良的吸湿、透气、防腐、低静电等特性，使亚麻织物成为能够自然呼吸的织品，被誉为纤维皇后。大麻主要产自山东、山西、安徽、四川、黑龙江等地，抗腐蚀性较高，可纺性较低，过去只适用于制麻绳和缆绳。苎麻主产区分布于湖南、四川、江西、湖北一带，因其纤维较亚麻长，属中长纤维，可纺成高支纱，用它制成的夏季服装具有吸湿透气的特点，被誉为“中国草”。

夏布是用手工把半脱胶的苎麻撕劈成细丝状，再头尾拈绩成纱，然后织成狭幅的苎麻布，是中国最早的传统纺织品之一。江西贵溪龙虎山崖墓发掘的苎麻印花布，属春秋晚期至战国早期，是目前我国出土文物中最早的苎麻印花布，精细如丝绸。荣昌夏布以洁白细腻、光洁度高闻名于世。从唐代开始，夏布发展几度沉浮。20世纪二三十年代，西方纺织机、洋纱进入中国，当时在四川缝一件上等夏布长衫需银元二三十元，而缝一件进口人造丝洋货只花七八元，次者三四元；麻布蚊帐也由价格便宜的珠罗纱洋货所代替。手工夏布因工艺守旧、效率低、成本高渐渐淡出国人的日常生活。

记：80年代以来四川夏布的情况呢？

王：韩国、日本、东南亚地区和西方一些国家对夏布的重新需求唤醒了沉睡已久的夏布机，夏布又迎来了发展的鼎盛时期，四川隆昌、重庆荣昌、江西万载、湖南浏阳夏布产业之乡应运而生，仅荣、隆二昌年产夏布200万匹。四川的苎麻种植基地达30万亩以上。通过多次实地考察比对，我看好“苎麻之乡”大竹县苎麻产业的发展，尤其是玉竹麻业的科技含量，并与红星麻业、金桥麻业草签了中国书画夏布生产基地合作意向协议，初步确定将红星麻业作为特色化生产基地，金桥麻业作为产业化生产基地，将大竹作为全国首个夏布机械化生产基地。我特意将苎麻种蔸引到四川旅游学校新校区，培植了两亩示范园，目的是选择、育种。

让中国书画持久弥新

记：俗话说“纸一千，帛八百”，画本身存在寿命，在绢、宣纸上画画，保存不易。

王：纵观世界美术史，美术与麻类一直结有不解之缘。世界绘画的主要载体有苎麻布、亚麻布、剑麻布、大麻布和黄麻布。西方油画采用亚麻布；非洲美术采用剑麻织物；古埃及人书写、绘画采用莎草纸（一种麻类），用亚麻布包裹木乃伊，经历四五千年也不朽坏。夏布较纸质和绢帛纤维更能抗氧化，防潮，经久不腐，更适合于保存画卷。

我不停地实验，终于把传统的国画与古老的夏布文化融为一体，开了中国夏布画之先河。我逐渐意识到，如果能在夏布上作中国画，可填补中国画不采用麻类的历史性空白。但直接在麻布上作画难度很大。西方油画采用亚麻布，亚麻纤维较长，颜料中的水分会随着纤维流动，易导致画面无法达意，甚至变异。直接在亚麻布上作画需极高的绘画造诣与特殊材料，才能达到心画合一。

第一，夏布材质适合表现中国画的特点。我选择隆昌县3家苎麻厂为我特供夏布画布料。

第二，必须解决绘画颜料问题，我采用天然矿物质颜料，这一点与绘制唐卡的颜料近似。我请教了不少化学、染料专家，上百次失败，配制出一种固色剂，与美术颜料相调和后，不但可以打开苎麻纤维的毛孔，让颜料彻底进去，而且在干透后无论怎样浸泡，颜料也不会褪色。

这些措施，可以让夏布画达到宣纸画、麻纸画、棉锦画无法达到的保真效果，可经千年而不蚀坏。另外夏布画还有唯一性。你仔细看每张夏布，它每一条纹理都不同，就像森林里没有两片绝对一致的树叶。夏布特殊的筋骨和肌理也保证了夏布画具有不可仿制性，这成为画幅的天然防伪标志，同时也大幅度降低了投资收藏者的风险。

从美学上讲，采用夏布作画还有很多其他材料无法比拟的特点，比如可以利用夏布天然形成的色彩差异进行“因地制宜”的创作，有些纹理像氤氲四起、云烟散漫，能产生“青城晨昏”“庐山烟雨”的意象；有些纹理宛如大江奔涌、云涛回头，很容易触发画家一写壮丽三峡的激情。夏布这些特点能增加绘画本身的自然性和美感，应该成为继中国绢画、宣纸画之后又一民族文化奇葩。

记：你的夏布画巨作《沱江山水画》是否代表作？

王：我是很满意这幅作品，耗时3个月，长60米，在各地展出引起轰动。波光粼粼的沱江、吊脚楼、船帆点点、两岸山水云树、风土人物，带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和鲜明独特的地域特点。这幅长卷已分成几部分，送给了朋友，现在很难再把它聚集起来。

记：在你看来，在美术方面夏布除了用以作画，还可以进行哪些开发？

王：内江的“甜女绣”已采用夏布绣花，并根据夏布纹理特点进行了美学上的布局改进。前不久有几位羌绣大师来研究院考察夏布，他们已着手把羌绣工艺移之于夏布。我正在考虑把夏布画与蜀绣结合起来……

横空出世的双面夏布画

记：夏布画是国家原创型发明专利，本身是一种新材料技术，也是一种文化创新，可以说是文化与科技融合的典型代表。

王：文化创新方面的前沿工艺、技术突破，完全可以做成战略性新兴产业。2010年，我首次在高校创办了夏布绘画专业，招收了几十名学生。希望有更多的高校能够开设该专业，让中国传统的书画得到生产性保护。

2013年年底，我向国家专利局提交了《一种双面夏布画的制作方法》专利申请，获批准。我具体公开了一种以中国夏布为载体制作双面夏布国画法，包括绘画之前夏布的展平、固定；确定夏布画的绘画种类并根据不同绘画种类对夏布表面进行固色固墨、长久保存的再处理；在处理后的夏布正反面进行绘画；通过对书画夏布的再处理及市面现有国画用墨、颜料二次加工等。这一专利进一步丰富了国画的绘画种类和绘画技法，而且制作的双面夏布画不易损坏、变质，便于长久保存，其应用和推广可以减少宣纸的使用量，减少宣纸生产带来的环境污染。

记：请详谈一下夏布双面画。

王：即在一张夏布上两面作画。即使夏布像丝绸一样薄，但由于它特殊的纹理，颜料不会“力透纸背”，但隐隐约约具有奇妙的美感。2012年中国夏布艺术研究所荣获中国文化产业金鼎奖 ，中国十佳非物质文化遗产示范机构。2013年中国夏布画被评为“四川省最具人气指数城市文化名片”，并连续两期在上海书画收藏拍卖中夺得标王。目前全国从事夏布画和夏布艺术产品的公司200余家，呈现方兴未艾之势。

采访手记

2015年9月13日

3年前我在荣昌、隆昌详细参观过苎麻纺织生产过程，那一带自古盛产苎麻，近年国家大力保护非遗，其工艺得以传承和发展。苎麻布为中国古代服饰的上乘面料，唐宋时被选为贡品。明清时江西夏布、棠阴夏布更是闻名中外，并远销朝鲜、南洋各埠。到清末，隆昌夏布与江西万载、湖南浏阳夏布齐名中外，也成为四川主要出口物资之一。

从工艺上讲，苎麻布也称夏布，又名苎布、生布、麻布、扁纱，是一种用苎麻以纯手工纺织而成的平纹布、罗纹布。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古越地区先民就已经开始从事苎麻耕种和使用手工织布，著名的西施浣纱，其实就是在水里漂洗苎麻。苎麻经脱胶、漂白、经纱、刷浆、上机、织造等工序编织成布，成布后需加灰锻濯漂白，制成白苎以及白苎细布。

《史记·西南夷传》记载：“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这里的蜀布就是蜀中大奴隶主作坊生产的苎麻布，印度、缅甸等热带富豪尤重之。以其生产于蜀地，称为蜀布。由于蜀布行销印度历久，印度商贾渐知其法，从而引种入印度，至今印度称苎麻为“中国草”。

我早知道王少农教授在从事夏布画布匹的研究与创作，他今年由内江技术学院调到四川省旅游学校，13日上午，我赶到了学校所在地黄龙溪。

王少农的夏布画研究院里悬挂着他的心血之作，巴山蜀水在夏布上得以多层次体现，赏心悦目之余，可以让人安静下来。王教授体格强健，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股犀利之气，乍一看他的背影像个运动员。他大笑：“我曾经是铸造工人，可以抬500多斤！”谈到这段成长史，王少农颇为感慨：一是来自“从文习武”的家训，父亲王子炎书画俱佳，对自己影响很大；二是自幼家庭遭逢大难练就出来的一股硬气。王少农父亲早年在简阳县平泉区供销合作社工作，从事万斤红苕、双季稻的培育，后在全省推广，在大灾荒年月救活了不少人。他敢于对当时农村真实情况直言，后身陷囹圄，时年9岁的王少农在灾难中渐渐明白了世事。他是老大，用稚嫩的肩膀挑起了一家人的生活重担，为了尽早进入工厂工作不惜改大年龄两岁……

1975年父亲平反后，用补发的工资为王少农购买了一块德国野马牌手表，价格154元，在当时简直是“宝马配置”。为了考大学，已是企业车间主任的他决定辞职回家复习，卖掉了这块手表，用作生活费。多年后，当王少农已获得无数荣誉，面对那些曾经的刁难与屈辱，他说，“我感谢生活，感谢这片土地……我在故乡不但见识了苎麻，还结识了很多民间高人，他们给予我的温情与教诲，让我一辈子受用不尽。”

他反复讲到隆昌的画家梅晓初，那是他心中的大师。梅晓初号梅英、老梅、笑楚等，1910年生，早年毕业于四川艺专，任教内江市中学师范多年，人称诗、书、画三绝。梅晓初功底精深，他的题款展露他的心迹：“一圈一圈千万圈，一点一点千万点。圈圈点点讨生活，写到参横与月落。”王少农师从梅老，渐入国画堂奥，领悟到中国画笔墨深处的精气神：“故乡的人与事，均在我心中，更成就了我与夏布画的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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