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园到 王洛宾纪念馆

□俞  胜

某年某月，次第游览了浙江绍兴的沈园和青海海晏的王洛宾纪念馆，遂作此文。

我以为沈园最美丽的地方，不是那些亭、堂、楼、台，而是那一堵墙，那题着两首《钗头凤》——陆游和唐婉词的斑驳的墙。

面向这堵墙，右边的是陆游的词：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陆游的字是苍劲有力的草体。

右边的是唐婉的词：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唐婉的字是俏丽柔媚的行书。

墙砖久远，点缀着稀疏的苔痕。我去的这一天，有些微风，阳光从墙头的竹叶间洒落下来，洒到这堵墙上点点的跳动，仿佛是串串音符，在向游人诉说着宋朝的往事：

八百多年前，一位严酷的母亲以“陆游婚后情深倦学，误了仕途功名；唐琬婚后不能生育，误了宗祀香火”为由，活活拆散了一对鸳鸯。

拆散了也就拆散了，也许时间会像流水一样冲淡彼此心中的那份情感。谁曾想10年后已经被拆散了的鸳鸯，这一天还能相逢在沈园。

这是怎样的一种重逢啊，10年后的唐婉，她的身边早有了他人，而他也已为人父。纵然相逢，执手相看已是不能，只能留下惊鸿一瞥和无语凝噎。此情此景，人何以堪！于是，他在墙头题下《钗头凤》一首，怆然而去。她看了他的词后，难忍心头酸楚，也题了一首《钗头凤》。三个月后，她就抑郁离世了。

唐婉，好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想，若是没有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没有这位女子留下的这首词，沈园的美会让人如此魂牵梦绕吗？

陆游一生留诗万首，蔡厚淳先生说，“翻阅其文集，无一敬爱之语于其母，也无一爱情之篇给续妻王氏，而却有几十篇悼念唐婉之作，从31岁写到84岁!令人感慨万千。”

陆游75岁时写的《沈园》二绝句，其一是：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暮年陆游难忘的仍是当初的那份失去的爱。我每读此诗，辄泪眼朦胧。

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爱是带着酸楚的爱。

青海省海晏县王洛宾纪念馆多用图片展示王洛宾先生的生平和他在艺术上的成就。

我以为纪念馆里最美的照片，还是一张他和三毛女士的合影。导游小姐说，你们看，他们俩站在一起是多么和谐啊，可是他们却并没有走到一起，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也许有一千种原因，但我以为，最重要的一种还是王洛宾先生心中无法割舍对亡妻黄玉兰的思念，这种绵绵不绝的思念是维护他情感的闸门，谁能轻易开启这闸门呢？

1945年，王洛宾在西宁与护士黄玉兰结为连理。黄玉兰美丽善良，婚后的生活给王洛宾先生带来一种崭新的、生机勃勃的活力。然而好景不长，1950年的一个深夜，王洛宾被戴上“反革命”的帽子被人抓走了。那个恐怖冰冷的夜晚，黄玉兰眼睁睁的看着丈夫被押走，一下子昏厥在地，一个多月后，就抑郁离世。据说，王洛宾先生生前遗愿，他和黄玉兰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后也要埋骨在一起。

王洛宾先生37岁丧妻，此后果然再未婚娶！半个世纪来，他把黄玉兰的照片始终带在身边。一个人，如果他的心灵空间已被另一个人占满了，他还能接受别一个人的爱吗？

但我这么说也有不对的地方，因为心灵的空间可以无限大，而情爱无形。爱不会像一把椅子一样挤占着某个空间，爱可能会像磁场一样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心灵的空间。

我觉得王洛宾先生虽然一次一次地拒绝着三毛女士，但心灵的拒绝也是一种抗拒，抗拒得多了，会使自己遍体鳞伤的。

所以，当三毛女士的死讯传来，情感的闸门就打开了，王洛宾先生情不能禁，写下了一首《等待》：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再等待/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请莫对我责怪/为把遗憾续回来/我也去等待/每当月圆时/对着那橄榄树独自膜拜/你永远不再来/我永远在等待/等待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爱！

没有得到的才是最美好的，失去了的才是最难以忘怀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从沈园到王洛宾纪念馆，穿越千里、弥漫千年的居然都是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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