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五火烧屯溪记（五）

□ 朱皖南

护家园，七旬老翁血洒西镇街

凡是有邪恶的地方，就一定有正义存在。尽管正义的力量有时显得十分脆弱。那一天上午，不是所有的屯溪人都在逃难，也不是所有的商人面对邪恶不敢抗争。至少有一个人面对死亡，面对家园毁灭，表现了徽商人忠勇无畏的凛凛正气。

西镇街的“贾振泰碗店”是家百年以上的老店。店主贾银华当年七十余岁，忠厚本分，节俭勤奋。视祖传家业为性命，别的老板都跑光了，他留了下来。同一条街的“万源当铺”的休宁程老板逃难前，特别跑来告诉他：“快走吧，逃命要紧。”但贾老板没听程老板的忠告，坚守住这份祖上留下的来之不易的家业。

在程老板为躲避战火，于咸丰年间从金陵迁回屯溪之前，贾老板的父亲就已经经营这家瓷器店了。那时贾老板还小，但记得很清楚。别的老板都是乘船下苏杭，来回一趟货物量大，赚头也可观。可他家的瓷器非得从景德镇进货不可。走的是比水路更辛苦的陆路，货物量小，所赚也小。为了两头都有利润，肩扛人挑地把屯溪绿茶、休宁笋干、祁门木耳香菇、黟县香榧、歙县核桃等山里特产运往江西，再用同样的方式将瓷器挑回屯溪。为了节约成本，尽可能不请或少请挑夫。每次运货，父亲都是亲自挑担上路。走平路虽说辛苦，但至少能保平安；一旦走山路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后来，父亲老了，这副担子交给了他。现在他也老了，挑不动几百斤重的担子了。能做的就是守护好这个家。有人想毁掉这份家业，他是不会答应的，哪怕刀架在脖子上，拼一条老命也要守住。

得知朱老五正朝“万源当铺”浇洒煤油，准备放火时，贾老板如五雷轰顶，又气又急。怎么也想不通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恶人。闯进别人的家抢劫财物，得手了还要烧别人的房子。贾老板决定理论一番。于是，他走出藏身之处，坦然面对正要放火的朱老五。人到了绝境，反而处之泰然：“值钱的尽管拿，只请你不要烧房子。”朱老五苦于抓不到有钱的商家当人质，看见主动迎上前的贾老板，岂肯放过。用枪指着贾老板：“你只要拿出赎金，房子可以不烧。”后人已无法知道朱老五当时开出的价码是多少。只知道数字一定很大。贾老板明白无法说服眼前这个恶人，眼一闭，心一横，“要钱没有，老命有一条。”再无多话。朱老五一枪射杀了贾老板。

如果简单地认为贾老板是个视钱财如性命的商人，那就大大低估了他从容赴死的真正意义。这里必须澄清两点：首先，不要说贾老板交不起赎命的银元，老街和河街任何一家店铺都拿不出朱老五索要的银元数目。这并不奇怪，生意人不可能在家里存放大量现金，一定把资金转换为货物。货物就是资金，就是商人的家当。普天下的商人无一例外。只不过朱老五不相信也不接受这个事实罢了。其次，贾老板要求朱老五不放火焚烧“万源当铺”，证明他是个善良仁慈的人，幻想劫匪也许天良未泯。当朱老五用枪顶着他脑袋，逼他交出巨额银元时，他才明白自己错了。恳求恶人发善心，无异恳求老虎不伤人。贾老板本可以像程老板一样逃命的。这并不是说程老板逃命是个错误，程老板的行为无可指责。人生有许多选择，贾老板选择留下来守护家园，绝不是视钱财如性命的愚蠢行为。

贾老板的死激怒了屯溪民众。他们自发地组织了搜捕队，顺着朱老五撤离的路线跟踪追击。居然捕捉到一名还想最后再捞一把而落单的劫匪。在珠塘坝上，这名劫匪被开膛剖腹，然后浇上煤油活活烧死。报复是惨烈的，但天公地道。既然国民党政府无所作为，不能保护民众，民众只能按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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