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农本来不光荣

朱亚夫

天气一好，人的心情便跟着一起好。有了好心情，便想出去走走看看，平日里本来不太想去的地方，这回想都没想就出发了。

虽说出发时想都没想，但潜意识里似乎早有了方向，这便是生我养我的老家。线路牌醒目的中巴车，在宽阔平展的乡间大道上一路疾驰。看着车窗外同样飞驰而过的田畈坡地树林小河街道村庄，忽然想起当年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忽然想起叶落归根的情景。刹那间，这奔驰中的中巴车竟然也像一片落叶，而这四通八达的乡间大道，就像是一条条情思万千的根，伸向那些山边水边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村庄。

老支书今年八十五岁了，但身子骨仍然很硬朗。让我惊讶不己的是，他竟然戴起了眼镜。而且那眼镜一看就价值不菲，全然一副饱读诗书颇为讲究的老先生模样。因为多年未见，他并没有察觉我的诧异。他说他现在已是四代同堂了，长孙子在深圳开公司，花了四十多万元，在这离县城百把里的深山里盖起这幢小洋楼。在村淘宝店专门安排了人送快递，鱼肉油米牛奶香烟，都算准了时间送来。请了家庭签约医生，有事随叫随到，没事也定期上门。他甚至还说到了居家养老的好，一不给子孙添累，二不给政府添烦，三是自己想吃啥吃啥，想干嘛干嘛。说着又递给我一支烟。

唠叨了半天，我好不容易才赶紧插上一句话。我说，你当大队支书那年头，可是吃了不少苦哇。老支书接过话头，又是一番喟叹。自己吃多少苦都认了，只是干了许多蠢事，亏待了许多人家。拔掉了上王组王德中家的瓜秧，砸破过二王组曹留生家的煮饭锅，也不知道到底割了多少人家的“尾巴”，如今留下人家子孙许多骂名。你家那年好不容易才养的一头猪，想杀了修房子，我硬是不同意，要留给秋后大队打平伙，你不恨我呀？我说都四十多年了，您还记着？再说，那个年代的事，也由不得你呀。不然者，为什么公社里每年都要表扬我们大队呢，那在当时也是各个大队都争着想要的光荣啊。

小洋楼四间三层，坐北朝南。罗马柱，哥特顶，一看就是外来的式样。院子外就是通组公路，往上走三里多就是已经破败不堪的老屋场，那曾经也是我的家。因为山体滑坡整体搬迁，已经没人居住了。老支书硬是要陪着我上去看看，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全屋场共二十七户一百零三人。除了一户中农外，全部是贫农。看到阳光下刺目的颓壁残垣，他忽然慨从衷来：“贫农本来不光荣”。然后一路无语，陷入深长的回忆之中。

贫农本来不光荣。这话从当年的老支书嘴里说出来，不禁让我颇感讶异和震撼。他并不识字，为了签批杀猪的报告，好不容易才七拐八抝地学会了七个大字：“同意宰杀王一虎”。王一虎是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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