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制作”也可以有“大格局” 读《挣钱》《界河边》

汝荣兴

微型小说最本质的特征是以小见大。于是，一个属于写作的要求同时亦是难题也就摆在了创作者的面前：一方面是体型的微与述说角度的小决定了微型小说几乎只能是“小制作”；另一方面，这种“小制作”想要获得成功，就必须要有动人心魄的“大格局”。好在古今中外那些令人难以忘怀的微型小说佳品，已一再证明了这种“小制作”是完全可以有“大格局”的。这一点，《挣钱》和《界河边》也是很有说服力的例证。

这两篇作品的“大格局”首先体现在它们那含而不露的立意上。

人称微型小说是立意的艺术，确实，或厚重或深远的立意，能使一篇因其“微”和“小”而显得有些先天性份量“轻”的微型小说，陡然具有沉甸甸的重量与质感。与那些将立意肤浅地表达为贴标签或者是喊口号的作品不同的是，这两篇作品那厚重深远的立意是在含而不露中体现的。

先看《挣钱》。毫无疑问，这篇作品要告诉我们的，是挣钱的途径有很多，却又有正道与邪道之分，而正道往往是曲折的（母亲最终能“钱包不那么干涩”的过程是那样的不容易），邪道则似乎要平坦得多（父亲的“越来越精神”和“气粗”，及儿子的“表现出了空前的勇敢”，好像都是轻而易举便实现了的）。这里，正道的曲折与邪道的平坦既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又借这种对比寄托了发人深省的意涵，从而让人进一步要去思考诸如反腐斗争的复杂艰巨和教育工作的任重道远等重大问题。不过，在作品的表面，我们所看到的却只是极为平实简洁的母亲、父亲、儿子三人各自“挣钱”的故事。而这就是作家的高明所在，因为，只有寓于故事背后的意思，才是真正能因其“深”而显现其“大”的意思。

同样，在《界河边》中，作家娓娓道来的实为一个关于亲情的故事：李六叔的女儿李荷嫁去了界河的那边，由此，李六叔经历了先是“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后来却“挺苦闷”，最终又“高兴得呵呵笑了起来”的心路历程。而就在这纯客观的叙述过程中，因为作家自然巧妙地将李六叔如此这般的心路历程融在了和平和战乱的背景之中，于是，作品的主题也就被不动声色地从属于个人的亲情，升华到了激荡着国际风云的对世界和平的呼唤上。不用说，这与在作品中直接去揭示或强调和平是多么的宝贵、战乱是那样的残酷之类相比，无疑具有更深的意涵穿透力和更强的情感震撼力。也不用说，这种含而不露的立意之妙，便在于所谓的“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这两篇作品的“大格局”还体现在它们那尺幅千里的容量上。

说到作品的容量，有必要先披露一点《挣钱》的写作背景——据称，作家曾用多天时间读了一部洋洋洒洒50万字的以挣钱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然后突发奇想：我可不可以用1500字以内的篇幅，去写一篇相同题材且情节同样复杂、主题同样丰富的微型小说呢？于是就有了这篇《挣钱》。而在人们对比着读过这篇作品和那部长篇后，则发现《挣钱》不仅将情节和主题表达得与那部长篇一样的淋漓尽致，而且还显现了一种那部长篇所无法具备的精巧。也就是说，《挣钱》有着如同一部长篇的容量。而它之所以能做到尺幅千里，功在它那由三个平行的故事单元结构而成的体制。这是一种看似简单平常实则匠心独运的构想。应该说，作品中母亲、父亲、儿子三人各自“挣钱”的故事，实际上是都可以独立成篇的，但独木显然难以成林，而将它们组合在一起之后，便既达成了数学意义上的一加一加一等于三的效果，又因它们的形散却神聚，而在文学意义上呈现了一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独特审美价值。《界河边》容量的尺幅千里，则又是以完全不同于前者的途径去实现的。读这篇作品，相信大家一定都会注意到故事的时间跨度之大（从李荷“嫁到了那边去”，一直到她“身边的儿子已长到了肚脐高”）。时间跨度的大于增大故事容量无疑是有利的。但在微型小说创作实践中，大跨度时间的叙述方法其实并不常用，甚至还常被人忌讳——因为，限于篇幅，叙述的时间一长，往往就不能不压缩内容，从而导致故事显出骨多肉少的瘦弱和干瘪来。不过，《界河边》却不仅毫无顾忌地将这种叙述方法照用不误，而且还让故事既实现了容量的丰富饱满，又保证了形态的生动鲜活。这靠的是作家叙述过程中的支撑点，实际上并不是时间本身，而是大量既具有高度概括力又内含丰沛表现力的细节。如那实在是微不足道却在作品中反复出现的“红衣花生”和“万金油”。又如那一再响起的隔着河的叫喊声。特别是那头牛，从“看到那边的草青嫩，便跑过去，吃饱回来”，到结果的“眼瞪着死在异国的土地上”，它这是在用生命“惦记着南边的青草”呀！如此，一头牛的喜与悲，便足以承载战争与和平那大起大落的大背景，同时也足以观照作家构思和表达上那举重若轻的大智慧。

最后有必要强调的一点是，这两篇作品的作者申弓（沈祖连）是我国第一代微型小说作家中的一位标志性作家，其作品的一个最显著的特征，是对现实的生活和生活的现实的高度关注，并总能多样化地小处入手却着眼于大去表达和呈现。所以，这两篇作品，显然也是作家总体创作风格的典型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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