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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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连贵

儿子在上海，千里之外打电话来，说过年期间不能回家，嘱我多加小心，疫情严重。

过年加疫情，忙上添乱，大街上人心惶惶的。偏偏，在这当口我跌倒了：仰面朝天，后脑壳重重地磕在冷硬的石板地上，头发稀少，没有缓冲，生疼！用手一摸，不好，开瓢了，手指上沾着血，刚下过雨，血色淡红，伤口浸了地上的脏水会发炎的，咋办？马上去医院！

附近有一家社区医院。医生说要缝针，但社区医院做不了——手一挥，让我跟他去诊疗室。一进门，吓我一跳，一排排靠椅上，满满都是吊水的人，这些人不是发烧就是发炎，不然怎会顶着风险来打针？屋里疫气太重，感染的概率大，我忙退至门口。原来那位医生只是叫护士拿来一块棉纱布，让我自己按在伤口上，止血，自助医疗。

大医院去不了，地铁、公交全瘫痪，连的士也不见一个。我用纱布按着伤口，大约十来分钟，轻轻揭开，还好，洁白的纱布上只有豆粒大的血渍，似乎也不太疼了，回家吧。

回家只一会儿就有感觉了：鼻子发痒，清涕流出，身上也有点发冷。不行，赶紧去医院，谁敢说不是病毒来找麻烦？去另一家医院，也是社区的。量体温，结果还不坏，36.9℃，药房里拿了药：一盒是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片，一盒是疏风解毒胶囊，当普通感冒治。

一天去了两家医院，一个外伤，一个内感，全赶上了。不害怕是假的，万一那个……没奈何，听天由命吧！

晚上儿子打电话来，显得有些焦虑，说武汉的疫情很糟，问及我，我说没事，处在风暴中心反而是安全的。这个比喻实在蹩脚，不伦不类，风暴怎能和疫情比！我又说，一个人住在家其实最好，不受交叉感染。我不敢向儿子报告今天的遭遇，说了何用？徒增他的不安。

我早就给自己定下规矩，对儿子只能报喜不报忧，天大的事也要闭嘴；或者，尽量稀释它的浓度，儿子在外打拼不易。

其实我也是很自立的。那年，晚上外出跑步，人行道上砖缝不齐，跘了一跤，往前扑倒时，手撑地，结果右臂直疼了一夜。次日赶去骨科医院，拍片子，肘部骨折，打石膏、吊绷带，医生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家，我只能用左手做事，炒菜、洗涮，一概由左手代劳。在此期间，我还用一只手敲键盘，写了两篇稿件，用了整整三天时间。事后儿子回家探亲，我还是忍不住自炫地跟他说了，意在表明：你老爸的自立精神有多棒！儿子好不怪我。我不能养成依赖的习惯，如果你指望人，从第一天起你就变老了。我不老，才70多岁，买菜、洗衣、做饭、理家、读书、码字，都还来得。

我后脑壳上的伤口已结了痂，一点都不疼了；感冒，果真是感冒？这药真管用，连吃了三天，竟也好了！抑或我是所谓“自限性患者”体质，不治而愈？自然，好了也不能跟儿子说。总之，谢天谢地谢人谢己！

儿子几乎天天打电话来，其实可以彼此微信的，但他执意要打电话，他要亲聆我的声音，以证实我是否健康。

一天，儿子在电话里说，他晚上睡不着觉，声音有点哽咽。儿子一向不善言辞，尤其不善表达情感。往常只有我担心他，怕他抽烟，怕他熬夜，怕他生病，倘若他哪次不接电话或关机，那一晚，我大概是睡不安的。没想到今天反过来了，歌里唱的“儿行千里母担忧”，如今是千里之外儿担忧。儿子的担心差点让我泪目。

电话里静默了一会儿，我说：“那么给你报平安吧，在微信里。”

儿子说：“每天！”

我说：“行。每天都平安无事。”

我真想有那么一天，跑到大街上，振臂高呼：“武汉平安无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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