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球日的蛙鸣想起……

青蛙的聒噪，的确是一种美妙的声音，它和雨声一样不扰人清梦，让人听了悦耳又亲切。可是，这种美妙的声音，于我来说似乎有些陌生了。几十年间，我一直困居在高楼林立的市中心，远离野田水域，没有生命的绿色，没有水汽的温润，只有喧嚣的车水马龙，市井叫卖……我在这个城市听到蛙鸣是在几年前搬住新居后才有的事情。现在我所居住的小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天湖水泽。这里有不差的环境，小区所有的楼间空地上，除了绿树花草，还有很多水景，有喷泉，有水池，有瀑布，也有凉亭水榭，小桥流水。如果整个小区是一个大世界，那么小巧精致的水城就是一个小的水世界了。有了水，就有了水生物，当然也会有蛙影鸣唱。入夜的天湖水泽，时逢夏令，蛙声一片。这神秘的声音，蕴含着无穷尽的生命密码，生阴阳，孕万千，几乎就是大自然永远的歌咏。

听蛙声阵阵，我倏地想到这一天正好是个纪念日，第四十八个地球纪念日。48年前的一天，地球那边的美国暴发了有两千万人参加的环保运动，它被视为人类现代环保运动的开端，直接促成了1972年联合国第一次人类环境大会的召开。之后越来越多的国家和人民参与了这项纪念活动，并越来越影响这个世界。他们有着不同国籍，不同的肤色、语言、文明、信仰和不同的价值取向，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们都能抛弃所有的成见和隔膜，从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走到一起，共同为地球祝福和祈祷。

可是，事情远没有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自然灾害频发，生态环境日益恶化，每一刻都有物种从这个地球上消亡。就拿青蛙来说，很多人记忆中的蛙鼓声声已经变成了遥远的回忆，以前蛙声一片的地方，现在的蛙鸣已经日渐稀疏。和蛙鸣一起销声匿迹的还有许多自然的欢歌笑语，譬如鸟鸣蝉噪，譬如蝶影花香……大自然中许多美妙的声音，我们再也无从寻觅。心灵在一派烦躁与不安中无处藏身。人们惊叹，地球怎么了？其实有病的不是地球，是人类自己。我想，人类并不是这个星球的唯一主人。人类要给大自然恩泽、与大自然共生共存。深一步说，我们必须像尊重自己生命意志一样，尊重所有的生命意志，敬畏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如果没有对所有生命的尊重，对地球的尊重，人对自己的尊重还有保障吗？

搬入这小区的几年来，每一个春末夏初的晚上，我都会听到阵阵的蛙鸣。一开始也并没有格外留意，但是，住的时间久了，那些在特定的时间响起的蛙鸣就成了一种记忆，一种印象。我觉得，蛙声于我而言，是一段童年，是一处故乡。

我对父亲的大部分记忆，也与蛙声有关。蛙声里的父亲，时常让我忆起，尤其温暖。

农历谷雨前后，是农村犁耙水响、平田育秧的季节，也是蛙鸣声声的盛季。每每一入夜，草丛溪涧里的青蛙纷纷蹦跳着出来捕食。它们一个个鼓着声囊，放大鸣叫，一时间田垌里蛙声骤起，如鼓如鼙，如醉如狂，浓郁、浩荡，大肆将夏夜渲染。这明亮、雄浑、美妙的田野之歌，昭示着播种的希望，收获的喜悦。在生产队的大集体年代，每到这个季节，老家村前一大片平整的水田，便成了父亲和队里男劳动力抓生产的主战场。那时的我，年小贪玩，总爱黏着父亲，只要见到他披着蓑衣，扛着犁耙，牵着水牛出门了，就会慌忙戴上斗笠，像小狗一样尾随着父亲出垌去。父亲在前，头也不回，却能神奇地知道我跟在后面。照例，他会骂骂咧咧要赶我回去，唠叨着说我不学正事，尽跟着在雨里水里瞎胡闹，弄得泥水满身不像人样。长大后我才知道，父亲并不是真的要赶我回去，只是想让我待在家安全些，干净些，温暖些。

父亲是队里耙田的好手，看过他行耙的人都会由衷地赞叹一番。每次牵牛落田，只见他双脚牢牢地立于犁耙上，身姿略微向后倾，牵紧牛绳，镇定自若地驾驭着拖耙水牛，就绪后，牛鞭一扬，“喳”的一声吆喝，哗啦啦地一阵坭滚水响，牛拖耙转，来来回回反复轴转，一面平整如镜的水田，顷刻间就在群蛙的鼓噪、加油声中跃然眼前。我在岸上看得如醉如痴，暗暗发誓长大后要做一个像耙田的父亲那样挥洒自如的男子汉。

每平整完一块水田，父亲就会上岸，卷一筒旱烟，一边吸烟，一边眯着眼睛欣赏我在溪边用麻骨条制成的水车，嘴里喃喃地说，今年雨水好，青蛙叫得欢，定是个丰收年。然而，岁月留憾。在那个困难的年代，辛勤如斯的父亲，仍然没吃过一顿饱饭，只好吃没有油的野菜充饥，结果缺乏营养，得了水肿病，差点儿丢了老命。

后来，改革的春风吹到农村，农民分到了责任田，积极性起来了，田还是那片田，还是那一片蛙声，为我家迎来了一年又一年的丰收年景。一家人喜庆幸福的笑容，在年复一年的蛙声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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