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故事

姥姥如果健在的话，今年正好一百岁。小的时候我最爱听姥姥讲故事，总感觉她深深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比如，老龙被困在村子的池塘里，村民们如何送它回天上，还有癞蛤蟆报答每天给它烟抽的人，拼尽生命杀死一条想要害人的毒蛇……等我长大一点，姥姥开始给我讲一些她的亲身经历，其中许多是关于她年轻时跟日本鬼子周旋的故事。但我当时听起来觉得索然乏味，完全没有电视、电影里抗战片那般刺激、过瘾，也没有神话故事那么吸引人。现在想来很后悔，当时实在不懂事，没能记住那些口述的抗战历史。不过，有一段故事很简短，给我的印象却最深刻，仔细回味起来，真是要比手撕鬼子等“抗战神剧”真实得多、惊心动魄的多。

故事发生在70多年前，日军占领胶东期间，具体日期已经无从考证了。我的姥爷是村里的民兵队长，姥姥是妇救会长。一天，鬼子进村扫荡，姥爷顾不得照顾自家，急忙组织民兵把八路军兵工厂的设备运到大沙河掩埋起来。这时村民们都开始四处躲藏。姥姥是小脚，行动不方便，没等走出门，一队鬼子和伪军就一涌而入。其中两个鬼子把明晃晃的刺刀架在姥姥鼻子上。为首的鬼子哇啦哇啦说了几句日语，翻译狠狠地说：“八路来过村里吗？躲哪里去了？你家怎么就你自己？你男人是不是八路？”姥姥听出翻译是本地口音，看模样又似曾相识，料定是本地人，于是跟翻译说道：“大兄弟，我认识你，也知道你家就住在附近，十里八乡都是乡亲，你可得帮我多说好话啊！我要是有三长两短，村里人都知道你带日本人来过，今后可不好做人啊！”翻译先是一惊，马上又故作平静，怕鬼子看出异样，赶紧说道：“嗯嗯，你只管实话实说就行！别对皇军藏着掖着！”姥姥又看了一眼为首的日本人，指指鼻子上明晃晃的刺刀，“太吓人啦这个！拿开不好？这样我不敢说话啦！”日本人并不动弹，还在等着想要的回答。姥姥继续说：“我是个妇女，从来不出门，八路什么样我没见过啊。我家当家的是推小车跑苦力的。”

这时，姥爷已掩埋好机床，在逃散的老百姓中四处找寻姥姥的身影，人都跑光了也没看见姥姥，心中万般焦急，于是决定冒险回家看看情况。姥爷先是趴在院墙上往屋里看，没见到什么动静，于是跃身从墙上跳下，到屋前一掀门帘惊呆了，满屋子的日本鬼子和伪军，刺刀还架在姥姥鼻子上。几个鬼子一齐扭住了姥爷的胳膊，厉声问道：“干什么的！”姥爷一时没反应过来，姥姥大声说：“这就是当家的！”“八路、八路！”鬼子叫喊着。姥姥说：“什么八路呀，八路哪会这时候往家跑？他是在外给人扛活的，不知道村里来了队伍，正巧回家赶上了！”鬼子依然不信，姥姥也急了，推开刺刀，弯腰伸出双臂做推小车的动作，嘴里不停喊着：“支钮支钮，支钮支钮。”模仿着小车轮子发出的声响。鬼子们看到这奇怪的一幕突然笑了起来，领队的彷佛恍然大悟，口中念道：“噢，苦力的干活！”姥姥又赶紧冲着姥爷喊到：“东家的活干完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啦？”姥爷这时也缓过神来，装作很懦弱的样子，“干完了，干完了。外面兵荒马乱，不放心家里，赶回来看看。”这时鬼子已经相信了姥姥姥爷的确是淳朴的中国农民。鬼子很狡猾，不安全的地方不会久留，生怕中了八路军埋伏，匆匆集合人马离开了村子。也正是因为这次经历，使鬼子对姥姥、姥爷产生了信任，为以后再次来村子时选择驻扎在姥姥家埋下了伏笔，当然这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曾问过姥姥：“您当时不害怕吗？”“怕呀，怎不能不怕呢？我到现在还能感觉到冰凉的刺刀架在鼻子上的滋味。不过，不是怕死，是怕鬼子手一抖，把我鼻子给削掉了，怎么有脸见人啊。哈哈……”姥姥开心地笑起来，彷佛这仅仅是一个故事。

抗战，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参与其中的，不仅有英雄人物，还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他们虽然不曾被史书所记载，但他们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的精神以及他们特有的智慧蕴含在一段段人生经历、一个个耐人寻味的故事中，被作为生命基因一代一代传承着。我将把姥姥的故事讲给我的孩子听，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像我一样顿悟，进而心生自豪，心生敬畏，心生感动，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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