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1998

皖鲁念烟

不知不觉大雨已经下了快十几天了，这里仿佛每天都在下雨，早上起床父亲打来电话叫我要注意山区泥石流，吃饭的时候也听到局长说哪哪的路又被泥石流冲断了，刚刚查了下天气预报还有五天大到暴雨。对于城里人来说，也许多下几天雨对他们的影响顶多只是出行不方便，而对于农民来说，辛苦了一季再过三个月就要收割的庄稼全被这场洪灾毁了。不亲身经历，没有人能体会这种心痛，也许只有真正站在田埂的老农，看着自己每天辛苦耕种的作物浸泡在一眼看不出深浅的黄水里，才能深切体会到。

望着窗外还在瓢泼的大雨，这场洪灾又把我的思绪拉回了1998年，那段尘封的记忆又被缓缓的打开。

那年我才5岁，不知道下了多少天的雨，零零散散的记忆里，只记得下得特别久特别大，家里以前的老房子天天漏雨，到处都是用来接水的瓢盆。那一个月的时间父母每天愁眉紧锁，一直没有笑过，只记得电视新闻天天播报哪哪又有灾情，哪哪官兵抗洪救灾，收音机听到最多的歌就是张燕的那首《亲爱的人》。

记忆比较深刻的是那个傍晚，我推开屋后的小门，门口居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龙虾，就像《动物世界》里动物大迁徙一样。我赶忙叫来母亲，母亲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回过神来后拿来一个大洗澡盆和一个桶。我拎着桶，母亲在前面捡，偶尔我也在后面帮着母亲捡，母亲不让，怕我的手被小龙虾给夹着。可对于我来说，兴奋劲大过了一切，小手都被夹出血了也顾不上，一个两个地往桶里丢。大概也就半个小时吧，一个大澡盆、一个洗衣服的塑料桶都被装得满满当当。这可是大丰收，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小龙虾也许都快成为一件奢侈品了，饭店里一盘小龙虾要上百元，可那时小龙虾一毛多钱一斤。晚上母亲留了一小部分改善伙食，其余的都卖掉了，换了十几块钱。到了晚上全家人围在桌子上吃饭，我吃完饭心里又像小鹿一样扑通扑通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个人穿着小胶鞋，打着手电筒，拿着下午的塑料桶打开了屋后的小门。与下午相比，晚上的小龙虾少了不少。我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四处摸寻，那时候也不知道怕，只知道好玩。大概捡了小半桶，听到母亲叫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回了一声，全家人冲到了屋后。我永远忘不了他们每个人脸上的满是惊慌的表情。父母狠狠地数落了我一番，大概是滑到水里如何是好，你是如何跑出来的等等，而后是一顿暴打。虽然很疼，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心里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爸爸防汛回来，每次都会带回好吃的。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又碰上洪灾，家里经济自然十分拮据，很长时间都舍不得买一次肉。但爸爸从长江防汛回来后，家里却能吃上肉。我现在依稀记得，那是一个铁盒子装的鸡腿罐头，很像电影里日本兵吃的那种。母亲将铁盒里的鸡腿和汤汁倒在碗里蒸熟，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不过如此了。吃饭的时候，母亲把鸡腿全部夹给了我，而她自己只是吮吸了一下筷子上的汤汁，而父亲看都不看一眼鸡腿。那时我还不懂得谦让，只知道遇到好吃的就吃，现在想想还很后悔。因为有鸡腿吃，所以每次父亲出去防汛，我知道他哪天要回来了，都会站在马路边张望，一天都要看上十几二十遍。后来懂事了，我问奶奶为什么爸爸每次回来家里都有方便面和鸡腿吃？奶奶笑着说：“防汛的时候会给每个人发方便面和鸡腿，你爸爸舍不得吃，带回来留给你吃。”虽然还小，但听到奶奶这么说，心里还是满是愧疚和感动。

童年记忆里，我家门前有三棵桃树，枝繁叶茂非常粗壮，每一棵都有碗口那么粗，爸妈出去干农活，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家里看着桃树，防止别人偷桃子。一个小的凉床，睡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望着树上的桃子，用父母仅仅教给的1到10一遍一遍地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就是中午父母回家的时候。1998年那年夏天，虽然发了洪灾但我家桃子却喜获丰收，家里人把桃子全部摘了下来，每天我和母亲拿着家里用了几十年的老秤，走街串巷卖桃子。母亲羞口，不好意思叫卖。那时我也不知道丑俊，每次都是我来喊叫。童音“卖桃子喽”弥漫整个小村，也许是大人出于对小孩的怜悯，每次我喊叫时，桃子都卖得很快。母亲把从树上掉下来品相不好的桃子也带着，这些都是免费送给买桃子的人。

19年过去了，家里的老房子不在了，门前的三棵桃树也不在了，我长大了，父母变老了，小龙虾从一毛钱一斤变成了十块钱一斤，从以前吃不上肉到几乎每天都有肉，那个抓小龙虾的地方现在被开成了一块菜地，不变的是我和母亲去卖桃子的那杆老秤和那个我小时候睡在桃树底下的凉床。这些老物件就像我家的一分子，不可缺少。若是哪次回家没见到它们，总会感到失落和心慌，它们在我心中有着特别的意义。

窗外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没完没了，家里肯定被淹了，而我也困在这个大山里出不去，到处是塌方和泥石流，去县城回家的唯一的路也被冲断了。19年前，也许每天也是这么淅淅沥沥吧。希望雨早点停，阳光早点出来，农民的损失小一点，再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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