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住亦生情

□周兴华

初到什邡小城时因没房，租住在小城西北角的城乡接合部。住进去不久，就有风声说这个靠种植菜蔬的村落将会拆迁。风乍起，菜农们立马就争先恐后扩建房屋，只等着政策下来好多赚几个赔偿款。空地上很快就雨后春笋般冒出一栋栋简陋的二三层楼房，可没有抹外墙灰的红砖被风吹雨打几年了，拆迁依然停留在小道消息上。

房客形形色色，嘈闹而复杂。我不担心有手脚不干净的贼娃子砸门撬锁，屋里除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和换洗衣服，那些破旧的家具都是房东淘汰的。人来人去中，像我这般一落脚就几年不挪窝的很少。脸混熟后，巷子里开茶铺的晚上会喊我凑搭子打麻将；白纸黑字写明“小本生意，恕不赊账”的杂货店，我腰包不掏亦可打声招呼就揣几包；巷头的米粉店，吃饱了嘴一抹碗一放抬屁股走人，老板也不会来追撵。其实我远没落魄到抽不起烟，吃不起米粉，这习惯是搬来后“入乡随俗”养成的。月底算总账，米粉店和杂货店的老板都喜欢一边用手指蘸着口水，一边翻着卷了毛边脏兮兮的本子报数。因厌嫌有口水味，我从不接过账单核对，付了钱后叫他们当面撕成渣渣了事。

我的房东，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大的汽修厂。他在市里买了电梯房，只偶尔过来瞧瞧。遇到水管漏了，厕所堵了，打一个电话过去，他会跑得像110一样快来处理。有意思的是他来收水电费必先递上一只烟，说一句不好意思，才拿出缴费单。原本天经地义的事被他弄得怪难为情，逼得我不得不配合他说一句应该的。

院子里住着一个蹬人力三轮车的中年男人。遇到雨天，我会喊他送我去上班。他一边蹬车一边摆龙门阵，风声雨声中很难听清他说的什么，出于礼貌我隔一会就呃嗯着敷衍一声。到了单位问他多少车费，他摇头摆手说，都是一个院子的就算了吧。人家靠这挣钱吃饭，我哪能死不要脸真算了？再问，他扭扭捏捏似笑非笑把目光移到一边，要我随便给。想着以前坐别的三轮车也就三五元，我摸出一张十元的票子，他接过后往车龙头的小箱子里一丢并不找零，丢下一句用车就喊一声，转弯就闪人。我觉得有点亏，下班后打电话要他来接我。到家下车，他靠着门东一句西一句没话找话说，非得等我装不下去赖皮掏了钱他才肯跨上车，丢下的还是那句“用车就喊一声”的话。我在心里赌咒发誓不再坐他的车，到了下雨天又改不了冲着他的窗户喊。

春初住进来一个卖叮叮糖的老头。他不喜搭讪，迎面遇上至多点个头。天一亮他就背着背篓出去，小锤敲击切刀发出的叮叮当声由近到远直到消失。天擦黑后，他才伴着锤刀相击的叮叮当响回来，进屋开灯关门一气呵成。有几次我想买一块叮叮糖吃，犹疑再三还是没敢去打扰。

许是生意不太好，老头只住了一个月就搬走了。换进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同是早出晚归，却没看出或听到她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猜她有洁癖，每天六点不到就把水弄得哗哗的洗这洗那。

她来之后，我就是忘了上闹铃也从来没有上班迟到过。三轮车夫也变了，没有以前那么勤快地去街上转悠拉客。只要妇人在家，他有事没事都爱去她门口晃悠。他嘴巴确实溜刷，常能把她逗得嘻嘻哈哈。若玩笑过了头，她对他又骂又搡乃至吐口水，他也厚着脸皮不肯走。

夏去秋来，风传着的拆迁终于有了动静，扛着机器设备忙着丈量测算的工程技术人员开始进出村子。之后便有人提着油漆桶，用毛刷在墙上画着大大的圈，写着红红的拆字。

许是日久生情的缘故吧，临到要卷铺盖走人，那些曾经看不惯的人和事都突然变得可爱有趣起来。而那小巷小院就如故乡的老家，要走离真的好难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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