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前,是住在姥姥家的。最早的时候姥姥住在一个四合院的东厢房里,等我有记忆的时候,姥姥已经搬出了厢房住进了新盖的三间红瓦房。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庄稼人盖三间大瓦房不容易。姥姥在操办了儿女的婚姻大事后,凭借一个女人的一双手再盖起三间新瓦房想来更是不容易。姥姥的三间红瓦房是她一针一针绣出来的。
在我的记忆里,姥姥是一天到晚抱着花撑子绣花的。小到吃的、穿的、用的,大到儿女的婚姻嫁娶、盖房子,都凭借她的一根绣花针一针一线绣出来了。常常是我睡一觉醒来,灯亮着,又睡一觉醒来,灯还亮着。冬天的时候外面天太冷,不能出去玩,我守在炕上看姥姥绣花。姥姥戴着老花镜,捧着花撑子,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准确地把针尖落在那些花花草草的轮廓线上,两只灵巧的手拉动针线上下飞舞,震得撑子上的花布砰砰作响,一会儿,一朵朵花儿、一个个叶瓣就立体起来。姥姥绣花是出了名的又快又好,放花的都爱把花放给她这样的好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经常啧啧称赞,“这老太太一点不输年轻人。”其实我心里清楚,姥姥老了,手头慢了,虽质量不差,可是速度远远赶不上年轻的时候,全靠时间拼出来。晚睡早起,一天只睡几个小时。
姥姥寂寞的时候就给我讲故事,讲的最多的是她当年怎样携儿带女去寻夫。“那一年,你妈妈四岁,你舅舅三个月,你姥爷就去当兵了,一去无踪,再也没回来。”故事总是这样开头。“解放了,跟他一起去当兵的人,或是回来了,或是有了音信,可是你姥爷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半点音信也没有。我抱着你舅、领着你妈到处去寻找,听说哪里有驻军,哪里有部队经过,我就到哪里去。有一次下的那个大雨啊,瓢泼似的,我们娘仨差点没回得来……”姥姥讲的时候,语调平静,不急不慢,没有悲伤,没有哀怨,没有眼泪,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又像在自言自语。姥姥是坚韧的,面对生活的变故,她没有被打垮。她以身高不足一米五、体重不足九十斤的瘦弱之躯独自撑起了一个家。不仅拉扯一双儿女长大成人、成家立业,还在五十多岁的时候给自己改善了居住条件。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爱干净,无论是住厢房还是新房,都把屋里屋外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她的头发总是梳得熨熨贴贴、一丝不乱,衣服总是穿得体体面面。她最痛恶的是头上的白发,早先的时候是哄着我,在她绣花的时候,或站或跪在她的身后替她拔下白发,再后来就是买来染发剂又哄着我为她染发。有时候我急着出去玩很是不耐烦,“街上许多老太太都是白发,没什么不好看的!”姥姥总是一扭脸,瞅我一眼,“不好看,还是黑发好看!”即便后来染发过敏,眼睛发红,她也不肯饶了那些白发。她还喜欢扯布做新衣服,特别是年老了手头宽裕的时候,她总是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咱不能穿寒碜了出门让人家笑话。宁愿少吃一口饭,也要把自己打扮得体面。”姥姥还有个习惯,每晚睡觉前,拿着煤油灯把屋子里的角角落落照上一遍,然后才能安心睡觉。你别以为姥姥胆子小,有时候她的胆子也挺大的。姥姥日夜绣花,绣花的进度往往超过放花的周期,她可不舍得耽误一点功夫,会让爸爸从城里带花回来,可是爸爸工作忙,姥姥就自己去拿花,我记得她最常去的一个地方是界牌村。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界牌村离我们村有多远,最近百度了一下,现在的沥青公路7.4公里,那时候路不好,曲里拐弯的肯定比现在远。姥姥小时候得过腿疾,有些罗圈腿,她还缠过足,虽说后来放开了,可小脚趾已经变形了。尽管如此,姥姥每次天不亮就出发,天亮了就在人家门口等候了。我陪姥姥去过一次,我走累了不肯走,再累了就哭,脚背上出了一个大气鼓,还很疼,姥姥就抱着我的脚不停地给我揉。姥姥经历过两次险情。一次大雾,出村不远她就迷路了。凭着感觉走,结果天亮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正转悠着,隐隐约约听到村里的大喇叭响了。循着声音她突然有了方向感。本来出了村是往西北方向走,结果她转到了离村三四里路远的东北山上,早上八点多才精疲力尽来到了我们家。还有一次走出村五六里在一个窑厂附近,她突然间迈不动步了,脑袋瞬间发炸,她猛着胆子四周望了望,看见西面山上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是狼!还好离得比较远,窑厂亮着灯,姥姥就走进去躲避了一下,天亮了才重新赶路。我问过姥姥,“不怕遇到断道的吗?”姥姥说,“我一个老太婆,又没带金银财宝,谁断我干啥?”
村里人愿意找姥姥保媒,她也乐此不疲。抱着花撑子这家绣几天花,那家绣几天花,在边绣边聊中红娘就做成了。答谢媒人的礼品往往是几斤桃酥。她会这家半斤那家半斤分给街坊四邻,自己只留下半斤。我很不高兴,“姥姥啊,怎么都分给别人了?”她总是说,“这是规矩,不好自己吃,就该分着吃的。”街坊四邻知道姥姥绣花,手头有点闲钱,特别是后来县上给了她烈属待遇,每季度有人来给她送抚恤费,谁家有应急的事手头没钱会来找她借,每次她都痛快答应,还钱的时候有的会带一把鸡蛋来答谢,这个礼她是坚决不收的,她总是说,“人家有了难事才来找咱,咱能帮就帮点,不能要人家的东西。”
姥姥后来绣花的积蓄,在舅舅家盖新房和我们家盖新房的时候都帮衬了出去。姥姥从来不要子女的赡养费,她曾豪言过了八十岁也不放弃绣花,可惜她没活到八十岁。
姥姥离开我们整整二十年了,前几天突然做梦梦见了姥姥,写下跟姥姥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作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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