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的国家啊

姜秀杰

听母亲说，那个年代，父亲整天神出鬼没，白天照常干活，夜晚不见人影，村里村外根本没他的踪迹，后来，越发几天几夜不回家。那一次，父亲一连出去十多天，爷爷奶奶都快急疯了。母亲不便多问，但她相信，父亲绝不会干坏事。

父亲回来了，身上穿了一套八路军军装，很威武，很庄重。他是和邻村的几位同伍（那时还不称战友）揣着部队的介绍信，回来与乡农会取得联系，动员青壮年参军的。

多少年后，母亲还常常学给我们听：“听听你爹一字一板说的：‘父老乡亲、老少爷们儿，咱（zen土语）的国家啊，暂时战事有些吃紧，兵员尚有不足，希望和我一样的青壮年男子汉也来参军吧。我们不能让敌人打进来在家等死，我们要上前线去！保国才能保家，没国哪有家嘛。大家别有顾虑，家里的地，乡农会会派人帮我们代耕；即使我们‘光荣\’了，请相信，国家会给我们的父母、妻儿们很好的照顾和安排，为国牺牲，那也值得！能活着回来，那更是无上的荣光———为国家的胜利，咱，问心无愧！父老乡亲们，行动起来吧。‘”母亲说，当年她被父亲慷慨激昂的“大道理”说得是心服口服，以至于把担忧和危险都先放到了脑后，还说“我就是小脚，要不———”讲到这里，母亲脸上总是布满红润，心绪好像又回到当年。

父亲没上过学，他仅有的一点文化知识都是行军路上、战地间歇，跟文化教员学的。他可以识别战场简图，可以看懂战地简报，可以读懂和理解中国共产党的章程，可以在血与火的洗礼中，把自己的名字写进党旗的一隅。

父亲是司号排长，在胶东铁夼战斗中小腿部负伤，愈后退伍回到家乡当农民。那时的中国大地，硝烟依然弥漫，满目疮痍。灾难深重的老百姓为了支援前方，积极缴粮纳税，连肚皮都填不饱。小脚的母亲瞅瞅全家老老小小八九张嘴，愁得时常唉声叹气：男人如今一瘸一拐，这日子可咋过？“咋过？总不能坐着等死吧？”父亲运了运气，拍了拍结实的胸膛。非常时期，父亲一字一句地教我们记住：“‘共产党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这是毛委员说的，一定要记住。”父亲绝不肯轻易说这样的话，在他的心目中，一般的困境是不值得说这句话的。

父亲的腿已不适宜长时间在田间劳作，为了养家糊口，他拾起了曾学得半生不熟的木匠手艺，再次投师学艺。为了学点技能，也为了出活儿，星期天，父亲常带上十二三岁的儿子，让其学着拉大锯、推刨子、量材打线，并跟东家说，只要做出的活儿满意，小孩子不需工钱，赏口饭即可。父亲披星戴月地奔忙，乡间小路上留下他一深一浅的脚窝。我的几位哥哥知道跛腿的父亲每日跋涉的辛苦，总是抢着去迎父亲，抢着背那沉重的木箱。

父亲有一件老八路军装（裤子早已破烂不堪），一直珍藏了数十年，直到实在衣不遮体了，他才不得已拿出来穿了。他常说，看到军装就想起部队，就想起国家。国家要兴旺，得有强大的国防，得有身强力壮的兵啊！

父亲知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这句话，他把“匹夫”理解成最下层的人，什么农夫马夫、伙夫拉纤夫等，敌人入侵了，统统有责任上战场，用他再直白不过的话说：“都怕死，国不早亡了？”这是父亲对爱国忧国最基本的理解，也是他最纯朴最真挚的表达。

刚刚19虚岁的大哥，在父亲的影响下，在部队一干就是六七年，后转入兵工厂工作。父亲说：“男孩子，就应该到部队去摸爬滚打，不仅锻炼筋骨，还可武装头脑。部队，那可是个大熔炉。”

我的二哥，小学毕业时不够当兵年龄，因家里太穷，早早去了东北某煤矿。那时候的煤矿，时常听到塌方、爆炸、冒顶等一类的传闻，全家人整天提心吊胆，母亲更是时常泪眼汪汪，多次和父亲说：“咱豁上受穷也不让二小子干了。整天揪死个心了。”父亲的眉头结成了疙瘩：“要不，不干了？唉，这么大的国家，离了煤还行？总得有人去挖吧？咱们儿子不干，别人家儿子也得干啊。”母亲只好妥协：“是啊，谁家的儿子不是儿子啊。”

不幸到底还是降临了。一场事故当场夺去了几位矿工的生命，二哥好歹多活了两年，最终也没逃脱死亡的命运。二哥的人生，定格在28岁，1米80的个头儿，篮球场上的中锋，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在上世纪60年代末期的初冬。时逢“文革”，煤矿造反派头头对我父亲说：“你儿子上有哥下有弟，你二老还能无人养活？去，我们在革命，别在这添乱了。”老泪纵横的父亲，揣着二哥“因公牺牲”四个黑字的死亡证明书，无奈地回到家乡。那几年，全家人被悲伤压得喘不过气来。

几年后的深秋，国家又开始征兵了。父亲最小的儿子，刚过了18周岁，1米77的个头儿，曾是掖县六中的短跑运动员。当时，珍宝岛反击战的硝烟还没散尽，有的人家宁可受穷也不让儿子去当兵，就怕万一。而我们家，父亲的鲜血染过沙场，大哥退伍才没几年，二哥刚刚“因公牺牲”，心灰意冷的父母，该不会再让小儿子去当兵冒险了吧？“去吧。这么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保卫国家，那才是正事。只要国家强盛了，家里的天，塌不下来！”父亲将痛苦埋进心里，把风言风语当耳旁风。他总是让我写信告诉我小弟要安心部队工作，70岁的父亲，总说“家里一切都好，不需挂念”。小弟在部队一干就是15年，这真遂了父亲的心愿。

还别说，到了1978年底，国家落实政策，二哥的单位来了两位同志，年迈的父母像见到儿子一样失声痛哭。来人带来了党的政策、单位的温暖和领导的关怀，带来了优厚的抚恤和亏欠了十年的补偿。真验证了父亲的话：“只要国家强盛了，家里的天，塌不下来。”

这就是我的草根父亲，朴实得犹如广袤大地上的一株庄稼。他只懂得，爱国爱党爱民是一个中国人最基本的德性，而我们懂得，那是他发自内心的情怀和力量。

父亲1990年春节前三天因病去世，享年86岁。

新闻推荐

购买商品成会员、下线购买有返佣、多级分销 盐津铺子引传销争议 “盐津精选”、“盐津优选”公众号已被微信封号

端午节期间，在百度网络上输入“盐津铺子”，就会自动弹出“盐津铺子传销”的联想搜索出来。点击“盐津铺子传销”，弹出的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