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电影是个好东西。我们乡下文化生活贫乏,逢年过节无非就是打打篮球,等舞狮队、唢呐队轮番来拜年,结伴到镇上看看戏。幸运的是,我准备上小学的时候,电影悄然来到乡下,让我们惊喜地发现山外还有一个更为精彩的世界:轰轰烈烈的战争历史,凄凄惨惨的爱情婚姻,甜甜蜜蜜的乡村生活……
我在小镇上看的电影都是露天电影,开始是生产队包场,哪个村包场,人流就涌向哪个村——半夜三更才“回流”。后来,镇上围起了电影场,大人买票去看,还可以免费带两三个一米以下的孩子进去。
1984年9月,我考上了足荣公社中学。学校分两个校区,高中部和图书室在原来露天电影场那边;我们初中部靠近街上,离新建的电影院更近。我不知道为啥偏偏在那年修了电影院,但我知道电影院有两个好处——一是白天也可以看电影,二是不会因为下雨而不能放电影。
刚入学不到一个月,大概是国庆前夕吧,学校忽然宣布下午包场看电影,大家都兴奋得跳了起来。我们早早来到电影院对号入座了,那些有时间规划的高中哥哥姐姐们才慢悠悠鱼贯而入。开映了,伴着悠扬的乐曲,银幕上推出了字幕——女大学生宿舍,同学们轰然起哄了。那时我不知道为啥他们要那么起劲地尖叫,现在总算明白了:这是一部反映改革开放的、提倡转变思想观念的电影,初中生很少有人看得懂;但是,我的很多同学都是内宿生,分男生宿舍女生宿舍。这部电影的魅力恰恰在于女同学想比较自己的宿舍跟大学生宿舍究竟有何不同;男同学想据此窥探女生宿舍的秘密——当然,我相信很多同学都会把失望写在脸上,默默地回学校,默默地回宿舍了。
国庆节之后,街上的炮竹烧掉了“公社”的牌子,烟花映照了“乡人民政府”崭新的招牌。学校好像没有感觉到政治环境的巨变:没有开大会传达,没有举办晚会庆祝。唯一让我们神经末梢保持兴奋的,是学校包场看电影已然变成一门必修课。下午,本是一堂有趣的体育课,被临时包场看电影悄然冲掉了。男同学依旧狂跳,女同学依然暗喜,当银幕上赫然映出“贺龙军长”几个大字时,我不知道女同学是不是会失望。但不少男同学是失望的,他们期盼刺激的烽火弥漫的镜头几乎被浑厚的画外音淹没了。由于以前在电影里、书里和父辈的故事里认识了“周恩来”“贺龙”“汪精卫”“蒋介石”“共产党”这些概念,现在他们被融合到“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那里,被“不是共产党员”但是一心佑护着共产党人、追随着革命的贺龙将军一路从武汉带到九江,一直带到南昌起义。我从中看到了一位革命先辈的思想转变历程,深刻体会到共产党因为全心全意解放劳苦大众而赢得民心、彰显魅力,更深深钦佩信念的力量和坚定追求理想、实现人生价值的远大抱负。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看完《贺龙军长》以后,我再也记不起学校后来还包场看哪些电影了——而且我也转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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