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为夕阳留晚照

情感箴言：所谓缘分，无非就是一瞬间的念头。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乔敏娟张大爷夫妇张大爷推着韦阿婆走过安好岁月

□乔敏娟 文/图

一所见

今年开春时，我工作、家庭事特别多，身心俱疲，把去菜市场当作难得的休闲。

一天傍晚，我下了班，骑着小电驴就钻进鸟仔岭市场的小巷子里。就在我骑着电驴慢慢穿过人群的时候，我看到了一辆车！

那辆车准确地说是张轮椅，但是格外用木头做了架子和雨棚，硬是给人一种“大”车的架势，粗糙里透着奢侈感——毕竟现在精美的流水线产品易得，费时费事的手工作品难求。

推车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他微弓着身躯，在用劲推车的同时，又尽量避让着行人，步履不免有点蹒跚；车里，是一个老妇人，安稳从容地坐着。他们共同的气场，是走过相亲相爱的时光才能温养出的默契。年轻时遇到相爱，年老时遇到相守，多么弥足珍贵。

我匆匆把车停在路边，跑过去问：“阿公阿婆，我可以拍几张你们的照片吗？”他们愣住了，可能是没见过这么冒失的人。

老妇微微一笑，问：“你拍我们干嘛？”

我说：“发朋友圈啊。”

夫妇俩略微调整姿势，说：“要拍就快点，别挡了后面人的路。”

我快速拍了几张，给他们看过后，就发朋友圈了。

照片拍得匆忙，对于他们欣然大度地让我拍照发朋友圈，我很意外。其实我并不经常这么做，只是一眼被那辆手工木车打动，又为老夫妻俩那悠然的姿态打动，才贸然上前拍照的。回来细看照片，发现他们的衣着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而且穿的年份不少了，只是他们自身的气质，让我第一感觉是悠闲富足的。

朋友圈一大片点赞祝福，我有点后悔当时没能采访一下两位老人家，甚至是，一个电话号码都没有留下。

二 我没有职业，我的职业就是照顾她

8月的一个下午，我出去办事，路过广场的时候，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轮椅车。大喜之下，我赶紧停车走过去。

两位老人正在树下乘凉聊天，有说有笑的。阿婆的衣服被洗得很薄，起满了小毛球子，但是很干净。大爷告诉我，他姓张，76岁，他们20岁结婚，到现在已经有56年了。阿婆姓韦，前几年中风了，后来又不小心摔断了腿，年纪大了很难恢复，只能坐轮椅了。轮椅是残联发的，张大爷手工装修了一番。

我得以细看他们的车，轮椅下，大爷加了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个挺大的塑料箱子，装些水杯、雨伞之类的随身物品，买的菜也能放进去。轮椅背上、扶手上，大爷就打了个简易的木架，木架的把手油润光滑，想必是扶得多，都包上浆了。

这些都不算很特别，我觉得特别之处就在于那雨棚，多数人用的是类似塑料布的东西，薄薄一层，足够遮风挡雨就好，而这辆车，却用了厚实的木块拼接而成，木板上格外钉了一层广告海报的油画布，两旁也卷着油画布，下雨了把油画布一放，阿婆在中间真是风雨无忧。大爷说，广告油画布是捡来的，木板也是从别人扔的旧家具拆下来拼的，厚木板隔热，在太阳下走，她能凉快些。我感叹这都是捡来的东西，却装饰出一个最安稳的“家”。这让我想起三毛，虽然老大爷没有三毛的才情，但是因为对生活的爱，对家庭的爱，让他一样拥有着把生活的废品变成艺术品的浪漫。

大爷说这雨棚没什么特别的，你看看我做的这个木格子——他在轮椅车的右侧钉了个格子，上面半固定着一个小风扇，风扇呼呼地转着，阿婆吹着风惬意地笑，露出仅剩的几颗牙根羞赧地嗔怪：“得意什么！就你最得意！”

老人难为情地低下头，笑了笑，又指给我看木架子上嵌的一个摩托车后视镜，说：“这个，捡来的，装在这里，路上推着她聊天时，她能看到我。”然后站起来演示了他们是怎样通过后视镜看着对方聊天的。

这个超现实版的“视频聊天”超浪漫好吗？我羡慕起老阿婆来，怪不得她穿最劣质的衣物，身有残疾，却比很多老人祥和坦然得多，身处这样无微不至的爱中，她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我问大爷的职业是不是木工。

他羞涩地笑着说，我没有什么职业，我的职业就是照顾好她，不让孩子们担心。

他说他没有职业，但他们也不为未来担忧，过好每一天就好。

他没有回忆，他的回忆就是每个现在

我问张大爷最满意韦阿婆哪一点，他笑着说她也没有哪点比别人强，但是都很好啊。他说阿婆一生辛苦，育有5儿2女，大爷的兄弟都外出谋生了，老父母是他们养老送终的，当时家里只有一亩田，人多了就难以维生，他们便到县城做小生意，积攒了一些钱，又大多给孩子们做创业基金了，现在孩子们个个生活都好过了，他们也不用再辛苦了。阿婆喜欢看风景，喜欢看人跳舞，他每天早上替她梳洗干净，就用车推她出来到郊外山脚下看风景，累了，就推她回到广场看人跳舞。

从他简单的叙述里，我能想象出他们一路走来生活的艰辛。但若细问，他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笑着说，就是这样呗，我们那年头，有哪家是特别的？没有的，就是这样呗。

可是我不甘心，这么一对经历了56年人生沧桑、不离不弃、在老病面前还能这么从容细心、眉眼都透着说不出的默契和谐的老夫妇，一定是有很多故事可听的。

我问大爷：“阿婆做过什么事，让你最感动，记得最久？”

他想了想说：“记不得了，我就记得我们整天一起做工，养这些孩子，最怕养不活那么多孩子。”

我又问：“那你们在一起做过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他说：“就是一起做工吧，种田养猪，卖得钱来养孩子最开心。”

我追问：“你就没带阿婆一起去玩过？比如逛街，逛街也算，有没有骑单车带着阿婆赶街？”

大爷笑了，努力地想了想，说：“我不会骑车，她也不会。我们那时不像你们现在，两公婆经常一起去玩，我们就是做工，养孩子。除了下地做工，很少有一起出门的时候。现在老了才能一起出门玩。”

我不甘心：“看电影，看电影总有吧？你们那时候，应该有人到村里放电影，你们一起去看了没有？”那个年代，看电影应该是很稀罕的，大爷也许记得带着阿婆看电影紧张时两手相握的悸动，记得回家讨论时不经意间说出的誓言……

他说：“电影应该是一起去看过的，不过我不记得了。”阿婆也不记得了。

好吧，感动的事不记得了，高兴的事也不记得了，吵架总不会忘吧，问问他们吵架时怎么解决，对我们年轻人的婚姻不也有参考价值吗？我问：“你们相处那么久，应该也会吵架吧？一般都是因为什么吵架？吵架后都是谁先要和好的？”

大爷笑笑：“肯定有吵架啦，不过都不记得了。为的是钱难赚，养孩子难吧。两公婆吵架，哪有什么哪个要和好，出门干活的时候叫一声，跟着去就和好了。”

也还是没有故事，我被打败了。不过想想，以前老一辈的人不就是这样的吗？辛辛苦苦一辈子，想起来的只有养孩子。

我顺口问：“现在你们的孩子们过得怎样？”

两老笑得更慈祥了。一直静静听着的阿婆也插话了：“孩子好，个个好，都有房子了。都不吵架的，媳妇也对我好。经常一大家子回来看我。”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爱之家又何尝没有一脉相传的和睦？

不必再问下去了，两个76岁的老人，相依相偎大半生，未来不迎，当下不负，既往不恋。就像他们那辆推车，粗糙中自有精细，不值钱却又奢侈。纵然每个今天都会迅速褪色成为明天不可记起的过去，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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