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榆木□ 农艳晓

如果说儿时的记忆有味道，那定是满地的刨花散发出的新鲜的、淡淡的木质清香。我记得小时候的某个清晨，我在一阵锯齿声中醒来，和着鸟鸣的晨光透过斑驳的老屋，照在外公的脸上。他有时拿着墨斗弹黑线，有时用锯子把一块块笨拙的木板锯成长长短短的木条，锯子有节奏感地一上一下移动，汗珠布满外公那张清瘦而坚毅的脸颊，显得熠熠生辉。外公脚下是刨子嘴里片片飞散而出的长长的、卷曲的、薄若蝉翼的刨花。因此，对木匠我总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在我身边，也有着一个对木工极尽所爱，视手艺精细为乐的木匠。至今为止，对于他的姓氏我一无所知，只知道他自称“木雕哥”，在姓名上也一概不知。如果可以，我倒很想叫他“老榆木”，榆木所特有的淳朴天然、坚韧厚重的韵致与其品性相契合。再者，他确实是个“榆木疙瘩”，如此称呼并非对他的嘲讽，因其对木头的喜爱是极为顽固的，很多时候，我常常看到他蹲在地上与一块木头较劲，这样的顽固很是可爱，有趣。

每一次选材，都是“老榆木”访遍乡村老宅，或翻山越岭深入深山老林所得。他总是很享受作为一个寻木者的满足和喜悦，即便走上一整天，毒虫叮咬，疼痛难忍，最后无功而返，他也能用一个行者的视角，去发现别样的景致，作一首打油诗打趣自己：“无聊爬山峰，遇见野花红，不获山中宝，返程指甲香”。若是偶得木料，他便痛惜地抚摸着那些记录着树木沧桑年轮的树纹，有时，他干脆抱于怀中久久不愿放下，宛若抱着一个少女温软散发着迷人体香的身子。对于木料的使用，他总是能根据木料的花纹与材质让他们物尽其用，或用于木雕，或做成手串，或篆刻印章。只要“老榆树”手里的“十八般武艺”，锯、刨、尺、墨斗、凿、锉、斧、钻伴其左右，死去的树木就活了。一副手串从用最薄的锯片将木料切成片状及块状，精算后根据木料的大小开料、钻孔，木珠初现雏形，接着他那双满是老茧的手抓着手工磨砂反复打磨、抛光，最后缠绕在佩戴者手上。经过十余道手工工序，慢工细活，他深谙树木的生命之道，始终让作品浑然天成，不着痕迹，以艺术的姿态来展示生命的重生。除了经验和技艺之外，也不能少了一种情怀，他得明白树木是有血肉经脉的生命体，他要听得懂树木生长衰老的声息。这一点，像极了写作的艺术。

这也是我闲暇时，总爱往他的作坊跑的原因。他见我常来，总是很耐心地和我介绍各种各样的木料，石莲子、沉水木、红铁木、花梨木、黑香木……具体如何辨认，有何功效，我实在没记住。只是也想学着“老榆木”与木对话，深入木厚重的灵魂，一窥它饱含的生命气息。又或许，它不过是我寄托情怀的一种美物罢了。这些木料有的清苦纯粹，散发着一股醇和的药香味；有的馥郁芳香，微有凉意；有的油脂深厚，色泽油亮；有的温润如玉，纹理细腻明朗，储存着时间的尘埃和记忆，像一幅笔意清润的古画，流光溢彩，甚是好看，抚摸起来，心动如酥。他做这些，不为稻粱谋，只是尽情地享受着这份欢愉，从他的作品中我常常感受到某种温和与从容，不事张扬而悦目雅致。

在他的作坊里，我还常常看到这样一幅幅画面：在暗香浮动里，在月华如纱之时，在雨落纷纷之际，他左手抚琴杆，右手拉动着琴弓，那动作与姿态同他制作木质工艺品一样，蕴含着力量的壮美和灵巧的秀雅。若在烟雨朦胧的江南，他那时而激昂，时而低沉，时而辗转，时而悱恻的乐声，定会在江南水乡漾起阵阵涟漪。而如今，他置身乡村的集市中，几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坐在他古旧的作坊门前，听着二胡的曲调滑落在山间，田野，河畔，蔓草恒生的荒地上，流入他们的心间。而这把与他朝夕相伴的二胡，也是他自己制作的。在他的作坊里总有最独特的音乐和令人沉醉的木香。也许，正是因为他不为口腹之欲，只是纯粹地喜欢着。这些作品由内而外的美，才不平庸、不俗气，才会有非同一般的魅力。

要做一个木匠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他的骨子里，是要秉持着沉香一样的品行——不管外界如何喧腾，沉静下来，不畏浮世。这是我对一个木匠最崇高的敬意。做文学亦是如此。

新闻推荐

小学生校园内受伤 责任谁来负

案情原告李某然与被告何某恒、胡某盛原系好朋友，原告李某然为二年级学生，被告何某恒、胡某盛为一年级学生，均就读于某实验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