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根柏树

巴山深处柏林坪村，作业组长杨森林屋后有几十根黄桶般粗的柏树，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大树都被砍了，锯成一米长的方形木料，送进了炼铁的土炉子。钢铁没有炼成，烧成的木炭堆积如山。青年小伙子杨森林看见自己的大柏树一夜之间变成了木炭，哭了三天三夜，把眼皮哭成了八月中旬的核桃。

方圆一千多平方米的原始柏林，一个月时间只剩下了树格蔸和挖了格蔸的大树坑，像大地露出了愤怒的大眼睛，无能为力地望着太阳、月亮、星星。原来山民生产生活需要的大石磨、大碾子在柏树林里，祖祖辈辈推磨碾米不晒太阳，不被风吹，现在裸露在光天化日下。

伤心过后，老婆劝他说：“砍了树像砍了你亲人一样伤心悲痛，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们又栽就是了。”他又在山上挖了二十三根手指般粗、一米左右的小柏树，种在了满目疮痍、满眼伤心的光秃秃的柏林里。培好土，浇好定根水，怕牛羊糟蹋，他在野坡里找来牛王芒刺、白刺围着树，呵护它们成长。

一年后，见二十三根柏树全部活了，他挑了猪大粪灌在树周围，将牛屎粪打成面面偎着树根，一年四季看着柏树，和一起他成长。

十年树木，岁月流逝，柏树长到了茶盅那么粗，可以用来做农村抬石头、抬东西的木杠子了，也被大队长看起了。趁杨森林不在家里，大队长大摇大摆地吆喝了人砍了一根，做成了溜端笔直的抬杠。他回家发现柏树被砍了一根，询问后晓得是大队长砍的。

在大巴山一带，有年轻时栽好柏树，年老寿终时用来做寿木的风俗。认为自己栽的柏树长得越高大，自己的年龄越大，活得越长，人们期盼栽的树长得又高又大，人活得长久。现在自己栽的柏树被人砍了，杨森林气冲斗牛，拿着扁担跑到大队长门前又跳又骂、又哭又闹，要找大队长说清楚为什么砍他的树，并扬言要打断砍树人的手。大队长见势不妙，从后门一路小跑到大队支书家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出人命了，杨森林要砍我的手了。”

大队支书听后，知道杨森林对待树木像对待自己的眼睛一样，像对待自己的子女一样，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珍贵，觉得事态扩大了不好办，大声批评大队长：“你明明知道森林爱树如命，哪个叫你去砍他的树？你不要出面，我先去劝他，平息下来再说。”大队支书马上放下手头的农活，立即赶到大队长家。杨森林仍然在大哭大闹，大骂大队长，凶神恶煞地像要杀人的样子。

杨森林见到了大队支书，立即像小孩一样大哭起来：“原来祖上保留的大柏树砍了，我已经对不起祖先让我世世代代保护好柏树的遗言。我23岁栽了二十三根柏树，现在长得这样齐整，又被那挨枪子儿挨弯刀的大队长砍了一根做杠子，我要把他的手砍掉，以后他就无法再乱砍树了。”大队支书见他伤透了心，自己内心同样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滚动一圈也掉了下来，并说：“我有一建议，树已经被砍了，你现在要砍了他的手就是违了法，我不容许你那样愚笨。我建议在大队长屋前屋后的树中，你选一根一样大小的树赔你。这树将来归你所有，再叫他保证给你栽活两根柏树。你看行不行？”他流着眼泪回答：“支书，你说行就行哦。”

大队支书马上叫人通知大队长回屋，将杨森林的家属也请到场，找来几位村民见证，写下字据一式几份保存。

柏树林里增添了柏树的晚辈，两根小柏树争气，和其它大柏树竞争着向天空长去。

时间年轮到了2016年7月中旬，几天大暴雨将杨森林老人屋后的山崖泡松泡垮了。凌晨三点钟左右，滚出了汽车那样大的一块石头，正好对着他和他老伴睡觉的屋打来，他们还在梦中不知道。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他们都惊呆了，周围的人也惊呆了。如果没有三根大柏树以稳定的三角形阻挡住大石头，他们的房子砸垮了，人恐怕也见阎王了。

看见杨森林栽的大柏树，在他八十高寿时无私地挡住了大石头，保护了两人的生命，村民们喜笑颜开，异口同声地说：“杨森林一辈子爱栽树，保护树，值得。”

经历了这次险情，杨森林和老伴老当益壮，栽树的热情高涨，也带动了周围的村民栽各种各样的树。在春分的日子里，三家人到这里休闲，采购土特产，遇见村民每家每户都在栽果树，问他们植树节的时候为什么不栽。他们高兴地告诉我们：“俗话说‘山高一尺，土凉一寸’，这里海拔1000米以上，季节晚一些。今年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村支部发动党员给我们每家每户免费送来李子树、梨子树、桃子树苗各100株，让我们向杨森林学习，精心栽好管理好，将来形成产业，增加收入。”

望着开在乡间田野灿烂鲜艳的白色李花、红色桃花、金色油菜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喷着芳香的野花，我们一行人自然而然、异口同声背诵：“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邹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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