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住顺城巷内,门外不远处有一棵黄桷树。很粗,至少要三四个大人才能围住。
长辈们经常在那些暑天的午后,摇着蒲扇聚集在树下歇凉,小孩儿则在周围嬉戏打闹。那一片过滤掉暑热的绿荫,成了炎炎夏日里人们向往的休闲之地。
黄桷树不仅是我们童年玩耍的地方,同时,还给小孩提供了一种叫“酸麦子”的零食。
“酸麦子”是黄桷树枝头长出的芽苞,长条状,一头尖,外形像麦穗,其实更像一枚放大的子弹头。一般有五六层像花瓣一样的芽衣相互紧裹,呵护着初成形的嫩叶。一瓣芽衣包裹一片嫩叶,越里面的芽衣和嫩叶越小。
春天的时候,年龄大一些的男孩儿就爬上树去,把摘到的“酸麦子”扔下来。树下一大群小孩儿疯抢,树上的小哥便很有成就感,于是努力向更高处攀爬。
得到“酸麦子”后,就把芽衣揭下来吃,把嫩叶弃掉。淡绿色的芽衣像纸一样薄,嫩嫩的。放进嘴里,酸酸甜甜,馨香可口。如果不采摘,“酸麦子”长到一定的时候,就会像花一样绽开,里面的嫩芽已然长成了小叶片,芽衣也长大长厚许多。等嫩叶在枝头渐渐站稳,老去的芽衣完成了护主的使命,就会自然脱落,随风飘洒在树下。那种刚落在地上的芽衣也可以吃,但是没有了嫩嫩的香气和甘甜的口感,只显得酸涩粗糙,柴渣难咽。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不再屑于吃“酸麦子”,但经常去树下歇凉。三几个年龄相仿的青春少年,在树下摆一副象棋,楚河汉界杀得不可开交。有时,天已黑尽,但还就着昏暗的路灯,呼来喝去调兵布阵。直到大人叫骂着吃饭的声音传来,才一路小跑回家。
记忆中也有安静的时候,那是喜欢幻想的年龄。在那些风和日丽的春日,几个爱好文学的朋友,在树下或树上你一句他一句,背诵高尔基的《海燕》、赞叹莫泊桑的《项链》。间或,眯缝着眼睛,去迎合枝叶丛中漏下的光斑。那时就幻想在黄桷树上没人够得着的高处搭建一个窝棚,与想象中的爱人住在里面,像鸟儿一样生儿育女。
当我从梦幻中醒来,人们已不再崇拜文学。南下东进的人潮汹涌澎湃。心有不甘的我,将北岛、舒婷放进行囊,随着人流南下谋生。年关将近,春运的大潮裹挟着我奔向故乡的腊月。寒风如刀,哈气成霜。严重超员的火车门窗紧闭,沿途过站不敢停靠。站台上那些和我一样归心似箭的旅客有票上不了车,于是向飞驰闯关的列车扔砖头。
惊险艰难的旅途,让人心有余悸。可是,只要踏进顺城巷,望见久别重逢的黄桷树,异乡谋生的困苦和思乡归途的艰辛,立刻化为烟云。故土一草一木,一墙一瓦,散发出让人鼻酸泪目的亲切感。只有漂泊的游子,才能识得个中滋味。
我提着旅行包,默默地走向黄桷树。
伞状的树冠,硕大无朋。展覆在周围低矮的小瓦屋顶上方。像传说中的巨鸟,张开无边的羽翼,庇护着那片贫瘠古朴的木屋。树下,三两只老母鸡低吟私语,没有因我的靠近而惊慌失态。不时,偏过小脑袋对我友好地咕咕两声。
祥和宁静的画面,曾在异乡的梦里千百次呈现。此时,灵魂深处才能真切的感受到一种踏踏实实的安全感。
我踩着潮湿的路面,来到黄桷树面前。沟渠交错的树身,依然如故。那每一道皱褶,每一处疤痕,都曾经留下我无尽的掌印和难忘的记忆。童年的嬉戏,少年的顽皮和成人后的迷茫,它都一一见证。
浓浓的年味还未散去,我又将踏上南下的旅途。最后辞行的依然是路边的黄桷树。面对我深情的注视和抚摸,它的枝叶在风中吟唱,将一首离愁别绪的歌,送给故土难离的我。
年复一年,四海奔波。曾经豪气冲天的我已然雪染双鬓,无力再走江湖。退休后回到拆迁后的顺城巷。阔别多年,黄桷树依然健在。它周围不再是低矮的木屋,全都变成高楼大厦。
我的新居紧挨黄桷树。20楼,从阳台极目远眺,安静的州河,碧绿的凤凰山尽收眼底。卧室的窗口可以俯视黄桷树的树冠。它在林立的大楼之间,突然显得那么矮小,没有了往日鹤立鸡群般的高大,失却了雄居一众小瓦平房之上的大气。它朝北的树枝因修建紧邻的达欣园,从树干分枝处被齐斩斩锯掉,原本伞状的树冠扭曲变形,像一块绿色的大饼被强势的水泥大楼硬生生挤掉一大块。
初夏的季节,高楼之间有阴影也有阳光。黄桷树并不在意周围环境如何变化,依然坚守着与季节的约定,春绿夏茂,秋盼冬吟。用残缺的树冠为脚下的土地遮风挡雨。可是,人们凭借楼层的重叠,增加了自身的高度,对它不再仰视。在人们的眼里,它不过是大楼之间一抹绿色的点缀。
“酸麦子”老去的芽衣依然在这个初夏时节,完成了一生的使命,像雪花一样飘飘洒洒落满树下。童年记忆中的美味,就这样默默地落在已经硬化的水泥路面上,慢慢干枯,变黑,然后被环卫工扫走。
□曹文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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