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毒土豆是如何脱“毒”的

□本报记者 张春 潘芝 梁波 文/图

3月18日，海拔2600米的盐边县温泉乡道角村放羊坪。

58岁的彝族阿妈王阿嘎面朝黄土地，佝偻着背坐在木栅栏前喃喃自语：“老木苏（老伴），老木苏，你要是看见了多好哦！”眼泪顺着满是褶子的脸颊滚落下来。

眼前，家里100亩撂荒的土地上，流浪回家的两个儿子赶着翻耕，曾经离家的媳妇端着筐把种子放进窝。

而在一个多月前，王阿嘎经历了人生中最痛心的一幕。

2月10日，正月十一，她的老伴，60岁的马司几被贫困的生活挟持着，郁闷而终。

临走前，他挣扎着从身下摸出一本户口簿和一个存款少得可怜的存折交给她。他已无法说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指着本子比划着，急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

陪他最后一程的亲戚陈国华理解他：“老哥念儿子啊，虽然天天念叨儿子不争气，可他却在村里登记了100亩地种脱毒洋芋，就盼着儿子能回来种起，一家人安稳过日子。”

脱毒土豆，一个彝族老人埋进土里的愿望，如今，它正悄悄地影响着道角这个高海拔贫困村庄人们的生活，改变着马司几家人的命运。

贫困·亲人

马司几的家乡温泉乡道角村，是一个典型的彝族村庄。

从道角村任何角度都能看到大山的峰峦。这里交通很不方便，当地人从温泉乡政府回家，要在崎岖的羊肠小道走二三个小时。虽然大山阻隔，但是这里曾是毒品的“黄金通道”。

道角很大，面积23.1平方公里，辖傈僳坪、放羊坪、干河组等6个村民小组，298户1283人。道角很穷，村里有贫困户95户470人。2012年，全村农民人均纯收入6318元。村子里残破的土墙房，开裂的墙体印证着这里的贫穷。

马司几夫妻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年，生了两儿子。儿子成家后，大哥马关惹单独立户，弟弟马关莫与老人一起生活。一家人辛苦耕种，日子过得贫困，但还有些甜，五个孙子相继出生。

三年前，两个儿子染上了毒品，这让曾是民办教师的马司几震惊。一个家庭的痛苦由此开始。

丈夫那时什么样？马关莫的妻子杨补落说，回家后，她走一步他跟一步，不知哪不顺眼，按倒她便打。强制戒毒回来，整天与朋友“泡在一起，喝酒晒肚皮”，酒醉回家轮起拳头撒气。

丈夫施暴，家徒四壁，不通路，不通电，杨补落厌倦了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2012年底，她丢下两个年幼的孩子逃离了家。尔后，马关莫也离开了家，剩下两位老人拉扯着两个孙子艰难生活。

日子一天天在贫困中过去，今年1月，老人上山放羊伤了腿，不久后郁郁而终。

“儿子学坏了，可他还是我的儿子，不能不管他。”他常常这样对村里人说。

这辈子，他没想过放弃两个儿子，因为他爱他们。临走后他留下希望——脱毒土豆。

“我晓得，阿达（阿爸）希望我们回家把洋芋种好。”从外面赶回家奔丧的儿子跪在地上大声痛哭，“阿以（儿子）会试试，这是我们重新开始的一个好机会，能让阿达走得放心。”

种子·希望

时间过得很快。

马司几老人去世一个月后，3月10日，187吨价值37.4万元的优质脱毒马铃薯从160公里外的凉山州盐源县种薯基地运到了盐边县温泉乡。其中，100吨是省委宣传部送给道角的，87吨是盐边县农牧局筹资购买的。随同送到的还有750包土培肥，约8.25万元。

大货车一天一车，整整拉了四天。后经农用车转运，分发到了道角村干河、放羊坪组的56户村民家中，马关莫40亩、马关惹40亩、马司几20亩、陈国华60亩、马当史6亩、李哈堵15亩……拳头大小的土豆种薯成袋地堆在村民的屋里，成了家中值钱的宝贝。

去年3月13日，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吴靖平来到偏远的道角，走村入户，挖穷根，寻良策。回去后，他一直挂念着如何帮道角的彝族群众摆脱贫穷。道角的海拔、土壤、气候与曾经任职的凉山州相似，他想到了脱毒马铃薯。

种薯的品质决定马铃薯的产量。脱毒马铃薯种薯是经过一系列技术措施清除薯块体内的病毒后，获得的一种无病毒的优质种薯，有着早熟、产量高、品质好等优点。

打电话询问土豆种子、品种、特性，落实资金、技术，选派专人负责。半月后，10亩优质脱毒马铃薯种薯随同技术、肥料等送到了温泉乡道角村，试种在了放羊坪。

今年，道角村把脱毒土豆种植面积扩大到了750亩。吴靖平听说后，电话打了一通又一通，在他的努力下，得到了省、市级政府部门的资金、人力技术等支持，一大批干部专家参与进来，借助这些农业精英头脑，一个帮助高海拔地区民族兄弟脱贫的产业规划逐渐成形。

去年8月，试种的脱毒土豆收获。“亩产达到5000斤！比种老品种土豆足足多了一千多斤！”乡上农技人员测试后，好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放羊坪，整个道角。放羊回家的马司几听说后，那晚高兴得端着碗多喝了两口。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路通了，电通了，电视有了，手机信号有了，蓄水池、堰渠开建了……马司几家残破的老屋门框上，一个个用粉笔和木炭写下的电话号码见证着这些变化，儿子的、儿媳的、亲戚的，一个个数字后面是老人深深的思念与满满的希望。

试种成功后，温泉乡党委召集村民开“发布会”，并以村组为单位大力推广。免费送种子，送化肥，送技术，鼓励山下村民带头上山种脱毒土豆……土豆种植的热度，一下子被点燃。马司几没有犹豫，把家里的100亩土地全报上了。

种植技术的高低决定着地里的收成。3月14日，首期优质脱毒马铃薯培训班在放羊坪的黄土地上开讲，马关莫兄弟俩立马参加了培训。

以一亩地为界，市县农牧专家卷起袖子，拉起绳子，撑起杆杆，手把手地教：1米三七开厢种2行，宽窄行错窝，宽2尺，行距2尺，窝距1.4—1.5尺，每亩种4000株，横看成行……

“一堂课，汉语翻译成彝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耕地、开厢、挖窝、施肥四个步骤花了三个多小时。”温泉乡农技员杨焕文说，“高山紫外线强，专家的脸被晒得发红。”

地头培训在干河组、放羊坪组办了五期，200多名彝族村民围成圈蹲在一旁学。千百年来刀耕火种的彝族村民瞪大了眼睛，第一次弄明白了，以前依习惯“满天星”式的耕种要不得，想要高产，还得懂点科学技术。 

此后10多天里，道角村750亩脱毒土豆按标准全部种完。顶着烈日，用汗水和泪水，马关莫兄弟俩在100亩土地上，把破碎的家重新搭了起来，希望在地里孕育。

信心·支撑

远道而来的“脱毒马铃薯”给道角带来了惊喜与信心，成了马司几家脱贫的重要经济来源。马关莫兄弟俩算了一笔账：100亩脱毒土豆按每亩5000斤、每斤0.7元价格算，预计收入可达35万元。

其实道角的村民不知道，在攀枝花，还有8万多像他们一样的贫困群众，也正在感受着这样的变化。

除盐边北部的高寒山区外，从攀枝花南大门的平地镇、北部的白坡乡，一场补齐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短板”的扶贫开发攻坚战才刚刚拉开帷幕。

9年的扶贫攻坚分为两轮，目的只有一个：在全省率先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为打好这场攻坚战，攀枝花按照“政府主导、社会参与、自力更生、开发扶贫”的方针，开展定单位、定人、定点、定责帮扶，更直接、更精确地配置机关、企事业单位扶贫资源。

采取“6+2”结对方式——格萨拉乡、共和乡、箐河乡、红宝乡、鳡鱼乡、温泉乡、平地镇、白坡乡8个边远民族乡镇有了8个实力雄厚的“亲戚”，他们是：攀钢集团公司、攀煤（集团）公司、中国十九冶集团公司、钢城集团有限公司、市商业银行、市农商行等6个大企业和东区、钒钛产业园区管委会2个行政单位。去年，8个援建单位共投入4000多万元，今年，更大的帮扶正在进行中。

采取多方支援方式——无数个“阿木可”结对帮扶，开展对口定点扶贫和“领导挂点、部门包村、干部帮户”等活动，援边力度空前。

帮扶从基础设施开始。为打破发展的桎梏，援建单位把每笔钱都花在了刀刃上，采取“政府补一点，企业帮扶一点，农民自筹一点”的办法，大力推进农村道路、饮水、住房等基础设施扶贫建设。

帮扶从产业培育入手。推广脱毒土豆，发展畜牧养殖，发展核桃等经济林木，依托产业扶贫，改变贫困乡村的落后面貌。在盐边县共和乡，一听说“亲戚”要来，村民自发地到路口迎接。

在对口帮扶的大背景下，一年多来，“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的烂路正在慢慢消失，新的村道、社道、连户路正一点点长出来。行走在各个村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新修的道路统称为“产业路”。

盐边县共和乡，一个全新的集镇在这里生长，泥巴路变水泥路，新的商店、饭店、住宅崭新呈现。离家16年的裁缝陈仁付回到集镇上开起了夫妻裁缝店，与年迈的父母和8岁的儿子生活在一起。干部书应富有了“穷庙”请“富和尚”的远大志向，准备以集镇为原点，对外招商。

盐边县渔门镇朵古村的村民开始了新生活。曾经靠采草药维生的龙洞湾组傈僳族汉子李世权搞起了家禽养殖，住进了新房，还有了买车的打算。当他告别低矮潮湿的木板房搬进平房，看着孩子在新家里嬉戏的时候，心里暖暖的，这才像个家啊！

变化还在不断扩大。今年，一个更庞大的扶贫计划开始实施。政府正在全力支持产业发展，从推动到放手，培育孵化市场各要素，组装成完整的产业链。

农业产业扶贫、基础设施扶贫、医疗扶贫、智力扶贫、劳动力转移就业培训扶贫……如今，从“输血”到“造血”，资源、人力、智慧和爱心向边远贫困山区倾斜，攀枝花的边远民族地区正在努力告别贫困。

阿达·家

4月12日，记者再到放羊坪时，马家100亩优质脱毒土豆早已种完，成垄成箱，很是壮观。马司几家门前的栅栏外，一棵2米高的青杠树旁，一口一百多立方米的圆形水池已完工，等待着雨季蓄水。走出丧夫之痛的王阿嘎接过老伴的活路，帮着小儿子放羊去了。

水池旁，哥哥马关惹指着家后面几十米的山坡上的两块大石头说，父亲就葬在那里，看着我们。

在那里，马家的100亩土地一眼就能看全，兄弟俩的家也看得清清楚楚。

交谈中，弟弟马关莫回来了，弟媳杨补落背着2岁的小女儿回来了，马关惹的三个孩子从屋子里窜了出来，探头探脑的，一大家子就这样悄悄地聚拢。

黄土地上，去年马司几种下未曾挖出的土豆竟然率先破土，长出了新芽。

“阿达会走得安心的。”马关莫低头看着新芽说：“以后，我们一边种地，一边陪着他。一家人都会在一起。”

我们觉得应该做点什么。这天下午4点半，我们为这个家庭拍下了2014年第一张全家合影。

除了回娘家的马关惹妻子，放羊的王阿嘎，被送去盐边新县城上学的马关莫6岁的儿子外，这个家庭的成员——马关惹和他的三个孩子，马关莫夫妇和小女儿马燕，全部在场。

马司几也没有缺席，他在山坡上看着，守望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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