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司机

2008年5月16日晚，我到达成都。成都是摄氏29℃。

机场通往成都市区的道路上集结着车辆，等待开往灾区的救援车辆和救助人员一望无际。街上，道路两边到处是自建的防震棚，人们睡在那里。走出机场，打车去杜甫草堂，高速路上车辆渐稀。司机李忠伟握着方向盘讲述5′12的情景。他说那时候握着方向盘在马路等红灯。车身突然剧烈摆动，跳荡，眼看着前边就有车辆相撞。垂直而立的电杆在哗哗地跳动，电线杆和高压线在狂舞。人群潮水般从道路两边的高楼涌出来，全部站在道路之间。交通迅速瘫痪，车走不动，一直堵到晚上才松动。

到了晚上，全城的出租车司机都听到成都广播电台交通台女主播的呼吁:“都江堰有大量在地震中受伤的灾民，希望出租司机前去援助运送。”消息播出不到十分钟，上百辆出租车打着双闪灯涌向通往都江堰的高速公路。晚上十二点，通往都江堰的高速路上已经集结上千辆运载受伤灾民的出租车。司机贺会利拉到三个从北川灾区逃生出来的年轻人，他们的衣服是湿的，满面尘土。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在KTV抢话筒唱歌，突然就地震了。眼睁睁看见两座山垮塌坠到河里，河床又隆起新的山丘。三个年轻人死里逃生，他们说整个县城的人都在跑，什么都看不见，能看见的全是灰尘，整个县城一片废墟。贺会利把他们拉到医院，坚持不要他们的打车钱。

地震的时候，司机魏德生的车上拉了一位客人，正行驶之间，他看见道路两边饭店的服务员往外跑，左右都有人在跑，开始以为是暴乱，抬头看，有个两米高的烟囱瞬间就垮掉。周围楼体在晃动，感觉车身也在摇摆。魏德生赶紧停车，从车里出来，他看见地面在不断地拱动，高压线狂甩，感觉很绝望。地表不断有热气冒出来，像水蒸气的烟雾，持续三分钟。那时车已开不动，全城拥堵，电话打不通，通讯瘫痪。车堵在路上，道路两边全是十多层的高楼，害怕楼垮下来，司机们都在鸣笛，希望离开林立的高楼。

城市和乡镇到处弥漫着对余震的恐慌，在仓惶中捱过一夜。早晨醒来，我拉开窗帘，看见院落外边停着各种车辆，开着的车窗看见人蜷缩在车上光裸着双腿酣睡。树丛中随处是搭起来的简易帐篷，在各种住宅小区看到撑起来的野营帐篷。坐车出门的时候，司机说余震的传言使慌恐的成都人又掀起新一轮抢购帐篷风潮。几分钟一次的直升机不断从城市上空飞过，巨大的螺旋桨轰鸣震动着人的耳膜。成列的来自各地的急救车呼啸着穿过街道驶向成都的各大医院，街上到处是为震灾募捐的人，到处是献血的车辆。那时我感觉成都是一座被地震重创的城市，它的创伤来自城市精神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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