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裹着小脚的姥姥

我的姥姥，胶州洋河人。姥姥有姓，但无名，所以依附姥爷在户口簿上得到一个称呼 “孙刘氏”。现在算来，姥姥离开我们已有24年了，梦里我却常常清晰地见到她的音容笑貌，想来如果姥姥在世应该是一百多岁高龄了。我的童年算是很幸福的，姥姥用她温暖慈祥的笑容和无微不至的呵护将物质生活中的匮乏挡离我的视线之外，我没有过早地感受到生活的艰辛，而是满足于跟在姥姥身后的快乐。姥姥是裹布小脚，走起路来像踩着倒八字。姥姥洗脚的时候，我曾仔细地看过，脚背鼓起，大脚趾在上，其余四个脚趾全压在了脚底，我吃惊地问她小时候裹脚是不是很疼？她笑着说不疼，是慢慢裹压下来的，那时候女人必须裹脚，要不然脚大人家会笑话你，并且还找不到好婆家。姥姥的头发很长，她一生中大概从没剪过头发，我喜欢看她洗完头散开的发髻，把垂至腰间的柔软的长发梳理好，辫成一条长辫子，再把辫子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然后把簪子插在上面过，很像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我对姥姥的簪子很感兴趣，她说这支簪子是银子做的，虽然那时我不知道银子和铁有什么区别，但我还是想银子一定是很值钱的东西。我大些时，有一次缠住姥姥问她当年是怎么看上我姥爷的。她抿着嘴笑，带点羞涩说那时真让姥爷骗了，姥爷找去提亲的媒人把他家说得天花乱坠，好得没法再好了，特别提到如果姥姥嫁过去就把家里的一头毛驴分给姥姥家。因为姥姥家生在一个世代以打鱼为生的海边渔村，那里的人都不种地，所以她的家人听说结婚后能分到一头毛驴，那就相当于他们这里有一条自己的渔船，于是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不想上门之后，才发现姥爷家里穷得叮当响，姥爷的父亲嗜赌，姥爷也好吃喝玩乐，正业不务一点，所以家境可想而知。更让姥姥气愤的是，那是一头怎样的毛驴啊！由于他们疏于喂养，瘦得皮包骨头，乍一看不客气地说就像四根干巴棍儿支着一副骨头架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姥姥和姥爷一共生养了六个孩子，夭折了两个。在那个物质缺乏的贫困年代，要养活这么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的确是很不容易的。加之我姥爷从小就是娇生惯养，性格倔犟却又整天吊儿郎当的，所以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要姥姥出面去张罗、奔波。可姥姥很要强，她只会默默地、辛勤地操持着这个家，因为她决不会让别人家看自家的笑话。当时因为姥爷家的成分高，在那样一个充满阶级斗争的社会里，这样的家庭是无法得到平等的。姥姥在生产队里干得是最累最辛苦的活，挣的工分却是最少的。尽管如此，姥姥还是精打细算、竭尽所能地操持着这个家。对于每个孩子都倾注了自己的全部。母亲说，她们小时候赶上家里有缺粮少钱的时候，从来都是姥姥上门到东家西院去求去借，她不会为难姥爷和婆婆，更不愿看到孩子们过早地承担家庭重担。母亲说他们兄妹四人当中，不管谁做错了事情，姥姥都只会耐心地说服教育，从小到大姥姥没有动手打过其中任何一个孩子，所以母亲是在贫困又充满关爱的环境中成长的，母亲的善良和修养我想一定都是从姥姥身上继传下来的。

姥姥得病那年，我在外地上学，赶回家时她已经过世了，这也是我至今感到非常遗憾的一件事情。工作以后，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姥姥，都是在忙着做干农活或拾掇家务。每次和母亲说起，我们的眼圈都微微发红。还有好多事情，都是在姥姥去世后的日子里，母亲讲给我听的。这样一件件细琐而又遥远的故事却深深地打动了我，它包含的是一种人类最平凡而又最伟大的母爱和完全源自本性的善良与坚强。每当听到这些故事的时候，我都会把它们牢牢刻在记忆的脑海里。我相信她一定是最好的母亲和最好的姥姥，因为她的慈祥与关怀让我感受最为深刻。 讲述人：姜宝凤

我的小脚姥姥留下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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