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条漫漫长河

煌煌120万字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在书架上尘封已久，打开它，需要一个契机，一种机缘。年初开始的那段漫长的居家日子里，周遭的世界一下子沉静下来，空旷的内心想要找到一种慰藉和依傍，正适合与克利斯朵夫做伴，共同穿越一次人生的漫漫长河。

在世界文学长廊中，很少有作品主人公如克利斯朵夫一般待遇，被作者以巨大体量的文字倾注全力描述他漫长的一生。就这一点而言，《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然而，这个“特别的存在”恰恰是理解作家创作意图的钥匙。

创作这部小说的前一年即1903年，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完成了《贝多芬传》。但名人传记毕竟以写实为原则，这对于一个激情澎湃、精神旺盛的作家会形成诸多限制。而通过一部文学作品来塑造人物，则能够最大限度地传递作家本人的情感和洞见。 20世纪第一个10年，是罗兰文学创作的高峰期，在写作这部小说的同时，他还陆续完成了 《米开朗琪罗传》（1906）、《托尔斯泰传》（1911）。这些作品单则成珠，联则合璧，同频共振，相辅相成，共同实现了作家对抗20世纪初陈腐戏剧艺术，“让世人呼吸英雄的气息”的创作愿景。

在克利斯朵夫漫长纷繁的一生中，穿插着面貌有别、阶级迥异的男女人物，以及发生在德国、法国、瑞士的有着深刻政治经济背景的事件。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素材，被罗兰这位具有深厚音乐修养的作家演奏成了“贝多芬式的一阕大交响乐”（作品中文本译者傅雷先生语）。整部作品分为四卷，相当于交响乐的四个乐章。

第一卷主要描述了克利斯朵夫童年与少年时代的生活，他的感官与感情的觉醒，他的家庭与故乡的小天地。然而，带给他思想启蒙的高脱佛列特舅舅的去世，使他认识到自己的使命，受难和战斗将成为自己一生的主色调。

第二卷描写青年克利斯朵夫挥舞着堂吉·诃德的长矛，横冲直撞地去征讨和撕裂社会与艺术的谎言。然而，年轻人固然有求新求变的力量和冲动，但也非常容易受到来自传统的伤害，并由此感到迷惘出现摇摆。这时候出场的苏兹老人，给了克里斯多夫最温暖的慰藉。罗兰通过老人去世前吟诵的《圣经》片段，暗喻克里斯多夫将成为圣者，为小说结尾“圣者渡河”埋下伏笔。

第三卷则将热情与憎恨彻底反转，呈现着温和宁静的气氛，咏叹主人公与挚友奥里维的纯洁友谊。

第四卷写的是克利斯朵夫生命中的大难关。一贯坦率真诚地对待情感际遇的克里斯多夫，本该报答朋友救命之恩，却鬼使神差地陷入朋友之妻的邪恶诱惑里。这股破坏性极强的“情欲”狂飙，引发了他内心的疾风骤雨，仿佛一切都要被摧毁了，但结果仍趋于清明高远的境界，透露出另一世界的黎明的曙光。在这一卷中，作家贡献了小说中难得一见的情感素描，克利斯朵夫与红颜知己葛拉齐亚的心心相印、惺惺相惜令人感慨：不在一起真是在一起的另一种形式。男女有情而自在是难得的好状态。他们都曾有过将自我边界伸向关系更深远之处，碍于客观上的种种掣肘，最终进入另一种维度的紧密和自由，没有落入俗套，有种难言之美。

壮阔的莱茵河就这样承载着克利斯朵夫一路向前，从故乡到异乡，从少年到白头，途中无论风光旖旎，抑或险滩急流，都成为对克利斯朵夫顽强生命和坚韧意志的礼赞。小说结尾，圣者克利斯朵夫渡过河，放下了那个他一直背负着的，令他觉得“沉重”的孩子。松了一口气，他问：“孩子，你是谁？ ”孩子答：“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由此可见，克利斯朵夫并非一个单纯的虚构人物，作家极尽笔墨刻画的是一个源于现实、高于现实的具有理想色彩的生命模板，就在这循环往复的历程中，越过了生命长河的克利斯朵夫成为圣者，得以永生。

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诗比历史更真实。”历史是对客观事件的记录，诗是对心情的记录，在所有事件结束后留下情感的结语。事件会消失，可是心情会变成永恒。 《约翰·克利斯朵夫》诞生于百多年前，克利斯朵夫的彷徨与挣扎，苦斗与奋起，今天的我们依然可以感同身受。人生似甜实苦，没有谁的人生掰开细品后是值得羡慕的。面对命运的千回百转，克利斯朵夫不是能够“紧紧扼住命运咽喉”的超级英雄，而是奋力向前的普通人。

在罗兰的眼里，能够不屈服地度过一生，就是一种英雄主义。这一点，傅雷先生是他的知音。傅雷先生的一段译者献辞“真正的光明绝不是永没有黑暗的时间，只是永不被黑暗所遮蔽罢了。真正的英雄绝不是永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 ”可以看作是对克利斯朵夫纷纭一生的极简又极深刻的总结。

一部优秀文学作品若想实现国际传播，必须有一个好的译本，双剑合璧，方能使他国读者受益。《约翰·克利斯朵夫》这部小说，傅雷先生的中文译本是得到公认的。比如作品开篇第一句，许聪译为：“江流滚滚，震动了房屋后墙。 ”韩沪麟译为：“屋后江河咆哮，向上涌动。 ”傅雷先生译为：“江声浩荡，自屋后升起。 ”哪种译文更有格局气魄，不言自明。

作者简介：张瑜，青岛市城乡建设委员会工作人员。

张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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