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云吞 ◎陆洋

老家在桂南，合浦以北，便名为“浦北”。和人说起时，人常常误听为“湖北”，我便忙解释:“是‘浦北\’不是‘湖北\’，属钦州管辖。”若别人还未形成清晰的印象，我就要再加一句:“在合浦以北，所以叫‘浦北\’。”福旺镇隶属浦北县，离县城34公里，是母亲的家乡。“福旺云吞”驰名附近，风味自然也传到了县城里。至于福旺镇上的云吞，我也吃过几回，味道比县城里的要厚一些，不论是汤底还是面皮，乃至于整个口感都要厚。

镇上的云吞摊就在菜市场后边，蓝色大棚下面。几张又油又旧的叉支木桌，几个矮矮的小凳，再加上一摊塌在木板上的肉馅，一沓圆面皮，一口锅，这就基本搭起了摊子。再加上锅碗瓢盆一类的厨具，柴米油盐几样的调料，摊婆往灶前一坐，食客陆续就来了。他们也算不上真正的食客，顶多算个吃货，往凳上坐了，第一眼就要看桌上有没有胡椒粉。

吃云吞，这味料最是关键。

一碗云吞，汤底浓厚清淡不论，肉质柴嫩不论，面皮厚薄也不论，最不能少的就是这一丁半点的胡椒粉。既能提鲜，又带一丝丝辣味、麻味，最是勾舌。若是云吞味道不好，加一点胡椒尚可下咽；若是味道精妙，这一丁胡椒真是画龙点睛的一笔了。所以开摊的不论口碑好坏，每张桌上总有一小罐胡椒粉。

而我以为，就味道说，还是以浦北县城里旧车站边上的为好。其好有三：汤底清透、面皮顺滑、肉馅爽弹。我不知道云吞如何得名，比作云雾纯是想象：云吞大体是云朵形状，包馅处实，无馅处虚，盛在碗里，飘来荡去，不正好比天上的云雾么？食客吞云，这吃物便名“云吞”。若旧车站边的像是晴空下的白云，清明透亮；那么福旺镇上的就是含风欲雨时的乌云，绵绸浓密。

可不论乌白，都不及我在小时候吃的那一碗。

那时不过五六岁，某天和父母不知道从哪里回来。经过街上的集市，人都散去，就剩一个夜宵摊子。父亲提议去吃一碗云吞，我们就到摊上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那晚的小摊在两座楼中间，顶上斜拉着一大块红白蓝相间的蛇皮破布，下边架一口小锅，锅上有一吊白灯，照得锅上云气缭绕。摊子是夫妻两个经营，父母和他们攀谈说了什么不记得，我怎样吃完，味道怎样也不记得，犹不能忘的只是吃到好味的愉快体验。十足可惜，之后再没碰上过那个摊，这样好的云吞竟然只得一碗。

再后来，偶然吃到街市上另外一摊好的，却也只享得三四天的口福。直等到有家里人告诉我旧车站边上的“福旺云吞屋”的云吞好吃，我这个“吞云吐雾”的吃货才算找定了点。从那时起到现在，每次回老家，不论停留时间长短，都必要吃一碗那里的云吞了。

我们从3元1碗吃到6元1碗，10年间价格翻了一番，可店面依旧未变，热度也从来不减。每逢周末节假，从下午四五点开始，店家就要把座位从店里一直摆到马路边上，把人行道都占满。即使拉开这样的阵势，依然座无虚席，一直到晚上10点，吃客们才逐渐散去。

南宁云吞就是那些“激进派”。不光外表难看，内里也是一团糟。面皮厚而不耐煮，汤底味淡，肉馅也太腻。这样的云吞定是那些饱含“凄风苦雨”的“云雾”，再多胡椒粉也救不得的。幼时学围棋，父亲骑摩托车载我来去。一天回家，父亲说给母亲带夜宵，就在路边打包了一碗云吞。母亲直说难吃，没吃几口就停筷。可母亲最是个勤俭的人，所以你看这南宁的云吞，太难吃。我生长在南宁十几年也没吃到几碗像样的，有关云吞的好印象，全从“福旺云吞屋”来。

闲时游玩各地，不论到了哪里，若是有云吞，我定要尝，定要和福旺云吞做个比较，结果当然都是福旺的好吃了。却也不是我夸大。在周庄吃的云吞，咽到肚子里的还有店前的那一条水；在宏村吃的云吞，又拌以一池月沼。可这些都比不上福旺的云吞。在我到过的许多地方里，这云吞要叫“馄饨”，馄饨较云吞大，馅多皮也厚。其名不知道与“混沌”二字有无关系，似乎有的，我未考。

叶圣陶先生曾在上海吃到故乡的藕，连带想起莼菜，由此而发感慨：所恋在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故乡了。我吃过这许多地方的云吞，却只眷恋独属福旺的滋味，故而我的心心念念也都牵绊于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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