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抱香 壮心不已 ——— 访著名画家马世治

本报记者 沈凤国

马世治简介

马世治，1936年生，山东莒县人。原日照市美术家协会主席，日照市书画院院长、山东画院高级画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文史馆馆员。

1998年，作品《墨色添异彩 花香飘九州》被中国美术馆收藏。

2000年，作品《秋艳》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亚亨杯全国绘画书法精品展”。

2001年，作品《风华正茂》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新世纪全国中国画书法精品大展”。

2004年，作品《四季》入选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办的“首届中国写意画展”。

已出版《马世治画选》、《马世治国画艺术》等作品集。

老梅愈老愈精神，人中牡丹艳春光。马老已经76岁了，一身淳朴，满头银发，慈祥和蔼，谦逊有容。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他的画室处于闹市，但门外滚滚红尘并未吹及此处，一派天真淡远，像极了金农画笔下的江南画舫。老式的木格子窗，无色玻璃装饰，八面临风，通透豁然，接纳着四面阳光清风，尽收美意。

生逢乱世为丹青 追忆恩师不了情

最初的艺术冲动“一闪念”，来自近乎本能的直觉，是成就艺术的源泉。马世治生于1936年，那正是兵荒马乱的岁月，艺术的成长似乎不合时宜。马世治的母亲雅好丹青，喜欢描龙画风，逢年过节总喜欢将家中收藏的书画挂满堂屋让亲友们欣赏。受母亲影响，少年马世治即对绘事萌发浓厚兴趣，母亲总是将廉价的薄纸裁好，装订成一本本的小簿子，让儿子描红。母亲用正面画，儿子用反面描。在母亲的启蒙和引导下，奇石嘉卉琼枝瑞草已在马世治的笔下摇曳生姿。

马世治的父亲是一名中医，期望马世治能够子承父业，禁止他画画，有一段时间甚至将他反锁在屋子里背诵、誊抄《本草纲目》。但马世治总是经不住诱惑，看到纸笔心就痒，藏在奶奶的棺材后面，点着蓖麻串偷偷画，画到鸡叫是常有的事。

上小学后，马世治拜乡贤宋式云为师。宋式云是远近闻名的大画师，人品好、境界高，是马世治极为敬仰的授业师父，他从宋式云先生那里学到了最初的绘画概念，定下了不凡的艺术格调。

上世纪60年代初，一次赴临沂改画稿的机会，马世治得睹著名画家王小古的花卉四条屏，被深深地震动了，对自己的艺术产生巨大怀疑。马世治第一次对自己的艺术进行反思，第一次认识到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境界之深和自身存在的差距。就是在那次改稿会后，马世治怀着无限景仰，叩头拜王小古为师，成为他的入室弟子。王小古对这位求知心切的徒弟很是喜爱，倾尽心血传授丹青技艺。此后，马世治每个月都背着煎饼和水葫芦，步行100多里地，从自己的工作地点莒南大店奔赴临沂按时拜见老师，请老师批改作业。这一学就是三年。

王小古传授给马世治的不仅是绘事技艺，更多的是传统文化和人格修为。“一个人如果没有正确的观点，就不能做正确的事。一个人尤其不应被困难和挫折吓倒！”直到今天，恩师的话依然是马世治的座右铭。在恩师的要求下，马世治将文天祥的《正气歌》铭刻在心，做一个生活和艺术的强者，做一个有骨气的人。恩师的教诲，让马世治受益至今。

恩师无私的付出让马世治念念不忘。当年恩师被打成“封资修”遣送“五七干校”劳改后，很多人唯恐避之不及，而马世治依然每个月都如期看望身陷囹圄瘦骨伶仃的恩师。恩师斥责马世治不要再来看望他，防止引火烧身——— 回忆及此，马老的眼角湿润了……如今，快30年过去了，恩师的谆谆垂训依然让他无法释怀。想此逆境之中，不离不弃，相濡以沫，让人感受到深深的师生情谊和正气锻就的节操。

多少寒暑往来，焚膏继晷，半个多世纪的苦功，锻就了他扎实的绘画功力，终于有了自己的面貌。12米长的《百花图卷》就是马世治在文革期间暗自积蓄力量苦心孤诣而成的。草长莺飞的天空下面，那绚烂但不夺目的百花争相绽放，你仿佛能嗅到那来自百花的芬芳，好一个姹紫嫣红的美意人生，好一派天真烂漫的生命情怀。人间四月，芳菲落尽，纸上的春天却永不凋零！这是挫折中的杰作，这是沉静中的骊珠，这是暗自汲取营养的厚积薄发。如今，此卷就陈列在刚刚开放的“马世治艺术馆”中，让观者流连忘返。

改革开放后，恩师王小古重获自由之身，他经常带着得意弟子马世治赴外地写生、参加绘画活动。马世治眼界逐渐开阔，笔墨也愈发成熟。

回忆艰苦的人生，马世治很感激清苦生活的历练。他说：“艰苦生活对自己的历练很有好处，坎坷对人生很有教益。我是个老百姓、平凡人，没有别的愿望，能画画就真好！”

天涯萍踪师造化 半壁诗书得心源

在无欺的大自然面前，要获得它的真知就必须谦恭，将自己还原为一个赤子。马世治走的是传统的纯正的艺术路子。写生用功，天涯萍踪，大江南北皆留下了他的脚印。

“画画能养人、养心，自然无欺，丹青无欺，来不得半点马虎，必须沉静严谨”，马老用自己的生命体验直接切入自然之“核”，目睹其中真谛。牡丹和菊花，是他情之所依，灵之所寄，生命皈依。他的泼墨牡丹，泼得浑厚，泼得激烈，泼得浑厚，此是生命浸润到笔墨之中的缘故。我觉得，牡丹正是马老的精神写照。

十年板凳冷，打好基本功。如今，自由的文化气候，宽松的艺术氛围，让马世治真正将自己的心魂放之山水自然，深深呼吸着这令人舒筋活血的通畅，艺术造诣与日俱进。一身正气的人格，加上朴素高洁的情怀，马世治从精神上把握自我，按照自己的意愿走自己的路，不媚俗，不吹嘘，一路走来，在中国花鸟画领域，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古人云：“画家可学而得之，画意非学而有之，为多书卷而发之，广闻见而见廓之。”一个画家，如果不是群书博览万里行尽，他的品性、学养和修为一定不足以涵养他的笔墨，尽管不停地操管染翰，也免不了一个俗字，脱不了一个匠字，画的格调就存在局限。

马老求知，其心切切。尽管马世治少年时接受过4年正统的私塾教育，传统文化已在心里扎根，但如今，年近耄耋的马老愈发觉得自身知识不够，对上学时间的短暂而耿耿于怀。其实，他何曾闲抛闲掷了哪怕一小段光阴？

诵半壁书而滋养，师古今法以求源。天地即是一部读不尽参不透的“大书”，马老除了读书的日课之外，更将自己的双足放达于山水自然。他始终相信读书、行路和写生是缺一不可的。因此，他的画豪爽尚质，朴素自然，笔无媚态，色无娇容，真正得文化和自然的浸润。

“什么对我启发最大？耍把戏的。你想啊，那么细的钢丝都能在上面走，这样的绝技人家都能练成，相比之下，咱们画画还有什么难的？”就是如此信念成就了这位德高望重、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

写得牡丹一万卷 枝头抱香不肯眠

“牡丹，花之富贵者也”。牡丹是花王，它的美是早已被世人公认了的。牡丹生得骄傲，死得壮烈，美得惊世骇俗，它的美不惧怕争议和挑战。画牡丹易局限于它的富丽、肉感、热闹和甜腻，流于艳俗的脂粉气，难登大雅之堂。而牡丹偏偏就是端坐于高雅之堂。如果没有深厚、干净的境界，就很难画出牡丹的王者之气、高雅风度。

而马老笔下的牡丹水墨恣肆，一派旷远，避免了世俗的烟火气，在似与不似之间，写出了牡丹的一派天机。而其中的墨牡丹尤其夺人心目，观者读出了儒者风范，读出了君子精神，读出了英雄气概。

除了师法徐渭、恽寿平、任伯年、吴昌硕，浸淫着博大的传统，马世治更是置身自然，在写生上下真功夫。他说：“一枝一叶皆是大自然不可重复的造化，一花一瓣都要仔细钻研。”他曾十下牡丹之乡菏泽，追赶花事花期，从牡丹萌芽，到盛开，再到凋谢，他吃住在牡丹之乡，向花农虚心请教，悉心观察各种牡丹的花型、叶型、颜色，有时候整天置身牡丹潮水深处，为的是观察牡丹在一天之内早、中、晚三个时间段不同的光色形态和风、晴、雨、雾中的千姿百态。

下得如此真功夫，笔墨焉能不有升华？五六年的牡丹写生，马世治积累了上千幅写生画稿，为牡丹绘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马世治感慨地说“画画不是大自然的翻版，把大自然的美变成自己的美才有意思。在菏泽写生的几年，我知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孬，这是最大的收获”。

笔墨取于物，发乎心。笔所未到气已吞。客观地说，马老的牡丹已臻化境，下笔如春蚕食叶，著色如意，表现出了各色牡丹的风神。

姚黄魏紫豆绿墨撒金白雪塔铜雀春锦帐芙蓉烟绒紫首案红火炼金丹……这是众多牡丹品种中的一部分，它们一身正气，拒绝矫饰，拣尽寒枝，只为了心中那执著的追求和信念。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牡丹是高贵的，所有不媚不俗的独立人格都是高贵的。这与马老的精神如出一辙。

马老是人中的牡丹。

以物观物却无我 妙境于我静观得

荦荦大端，以神为上。

马老要为百花立传，为生灵写照，他要体现无限的生命况味。

他的菊花，高风峻骨，超远峭拔，不染世俗之情。他的梅花繁枝攒簇，千花万蕊，管领冷香，俨然灞桥风雪中。他画海棠：“春色犹未足，花心待发时，借问少林叟，何以独无诗。”他画宿栖花：“老母生前爱此花，年年入夏即扦插。如今花繁枝叶茂，慈母含笑九泉下。相思之情实难熬，何日跟前当妖娃。”他画葡萄：“一生笔墨结姻缘，五十方过又两年，去日烟云来日贵，生时酸苦熟时甜。”

前人画过的题材，马世治画，前人未画过的题材，他也画。凭借过硬的工笔基础，马世治独辟蹊径，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笔墨语言。

他画白菜，独辟蹊径，与众不同，画出了白菜的可爱和丰腴，画出了来自泥土的最干净的奖赏，画出了清清白白的人生节操。

他画西瓜，画出了改革开放后农民的欢欣，画出了农民的自信，画出了劳动的有滋有味，画出了圆融通透的人生境界，画出了理想生活的向往。

他画向上的凌霄，画出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雄心。

他画如火的石榴，画出了对晶莹灵魂的激赏，画出了对真实不虚的人格修养的仰慕。

他画鸟雀调笑的稻草人，画出了田园生活的温馨，画出了纸老虎不堪一击的本质，画出了对真理的追求。

他画水墨金鱼，画出了水族丽人的清矍和安静，画出了对人间的美好祝福。

他画紫荆，画迎春，画水仙，画兰草，画旱莲，画鸡冠花，画虞美人——— 在他的画中，你能听得见鸟雀呼朋引伴的声音，能听得到蜂蝶纷飞振动翅翼的共鸣。无限的生活情趣，唤起心中久违的生活经验。

他的画，有的雄厚奇崛，有的苍古高华，有的飘逸秀韵，不少言简意赅的题句为其主题升华，如：“一世清白”、“高洁“荷塘情趣”、“背负青天”、“映日荷花”、“四月好花开不败、闰月开到十三回”等，无不充满正义感和崇高感，引起共鸣，激励意志。

生命的积淀沉浸在笔墨之中，呈现出愈老愈醇古之气，这是生命在修炼中升华出来的具象，非效仿摹写所能及也。马老愈老，笔墨越发通透醇古。

自然真相蕴真气 内容丰赡夺诗心

大而不细则空，强而不灵则野。76岁的马老深悟此道。在他的画中，你看不到悲凉、彷徨，你也看不见喧闹、嚣张。其画已逼退了世俗的火气、浊气、躁气、瘴气，只有骨气、清气、逸气，一派安宁，传达着美的消息，散发着美的人格力量。

唐云先生看过马世治先生的画展题道：“马氏作品骨力雄强，墨韵秀丽，豪爽尚质，婉约尚文，集南北画风为一体，可喜也！”

程十发先生谓马世治的画“深得传统，立足创新，纳百卉于创作之中，重形似，讲气质，满纸漾溢盎盎生气，得自然之流美。”

孙其峰先生看了马世治的画展后，写下了“承接传统，师法造化，自运心源，独具风格”的评语。

汤文选先生赞叹其作品“画作取王小古之法自有新意，得大自然之助也。”

喻继高先生激赏其画曰：“清逸淡雅，设色艳而不俗，看画如一支俚曲心调，赏心悦目，师法造化，自运心源，独具一格。”

半个多世纪的艺术生涯中，马世治屡获大奖，他的画被诸多权威部门收藏。但他从未将此看重，而是专心于美术教育工作，致力于培养新秀，提携后进，发展一方美术教育。如今，在他的学生中，已经有人成为美术界的翘楚。

马老将名利看得非常淡然，从不卖画，也极少被外界搅扰，避开了不必要的琐事，无拘无束，去我之想去，画我之想画，个体生命在大朴的境界中得以关照。他又是如此慈祥善良，他曾为乡间村民绘画以增添节日气氛，也曾为病者赠画让他们换取医疗费。

新年的第一天，马世治艺术馆隆重开馆，众多的文朋艺友前来祝贺，淳朴慈祥的马老俨然齐白石画笔下的一株老牡丹，笑逐颜开，眉目之间一派天真烂漫。“我建艺术馆不为别的，就是对自己多年来绘画的梳理，向大家做一个汇报，接受大家的检验，征求观者的意见，改进自己的艺术，争取更有成色。”马老何其谦逊，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诚。

总结近70年的绘画体会，马老感慨地说，“画画就是抒发自己的感情，抒发胸中块垒。画到自己的感觉就好。”“我越画越感觉到自己的不足，虽然有点成绩，但离我的心愿还很远很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现在是也想画画，也想写字，也想读书……只觉得时间紧迫……80以后再使劲，争取老来变法，再进一步！”

76岁的马老依然很勤奋。回望来路，除了几次身体不适的时候，他每天都在画画、读书、行路，“不教一日闲过也”。用他的话说就是：“老天生你一回，你要尽最大力量有所作为才是，要不就白来人间走了一遭。起码要对自己有个交代。今天误下的功课，明天要补上，不能虚度光阴。能画画是幸事，活着真有意思！”

短短的采访结束了，对我而言只能是管中窥豹，但已是获益匪浅。

春节将至，祝福马老身体安康，诗心不老，为人间留住更多的春意，让人们享受到更多的丹青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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