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的夜海

葛道吉

夜色逼退了西天的残霞，用无边的昏暗笼罩人的视线，把整个大海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迷离。尽管海水拥有莫大的海量，尽管海浪展开永不疲倦的抗争，抑或海风也恣意甩开了膀子欲吹散随处飘浮的昏暗，但演绎了徒劳。大海终于像日照名字的来历一样同样因地平线的原因首先暗淡了下来。

不见星月的酷暑之夜，规整的海岸线显露出幽幽的轮廓，是电杆高处的明亮。很快就有飞蛾欢快着舞蹈，霓虹闪烁的度假村、宾馆、海景房纷纷飘出人影，或三五一伙，或男女双双。没有了白天的烈日，人们就减少了遮蔽，把靓丽和本真豪爽地投向夜海。日照的夜海，是丰富多彩的。

我从大平原的王屋山下而来，见多了大海而感觉夜海更具诱惑力，每每都能忘乎所以地深情拥抱。曾在北戴河连续浸泡过四个小时海水，在海南岛踏着月光绕海岸线往返步游二十公里。似乎只有面对大海方能激起更加昂扬的情绪，大海除了自身的能量，真有如此大的感染力吗？

我又一次疯狂至极，和同伴试探着浅滩的海水，没膝、齐腰、触不到海底的时候，达成共识：短距离，不出警戒线就回来。毕竟夜海，看不清呢！谁知，我兴奋的神经不自觉把自己抛向远处，昏暗中在朋友的视线里几近消失。我踩着海水扭回头，海岸线的灯光成了微弱的斑点，海滩上有影影约约的人群蠕动。朋友打坐在排浪触不到的沙滩，深沉着说：“你对海的恋情比我重。”我仰面躺下，砂砾中残留的阳光烘托着我的背部，温热而滑腻，那是阳光肌肤的温情呢！我在想，如此境地的黝黑中是我自己的真实吗？我真的如朋友所说对夜海有更深的恋情吗？此时，我只是觉得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眼前夜海的快乐，我的灵魂渐渐沉醉……

是文人聚会，森林公园面海宾馆的房间就寂寞了许多。我对朋友说：“不是我有多深的恋情，而是夜海的魅力的无穷。”是的，踏浪的迷恋、戏沙的执着、长时间面海而坐海阔神聊、赤脚丈量海滩把沙面铺成瓦楞一样的脚窝、男女的深情拥吻像激荡的海浪一样狂放……这一切全在辽阔的海滩被白炽灯模糊的光亮影印着。人们到了忘我的地步，却不知这神秘的夜海还能有怎样的激情。

我和文友不自觉追寻着白炽光以外遥远的海浪，那里有纯粹的夜海本质，有更加隐秘的黑暗陪伴，会更加让人神迷。岂料，夜海的风韵早已引诱了拥有同感的人们，毕竟不是难辨五指的隆重之黑，当一股清风掠过海面把清凉传送到我的周身的时候，一阵惬意浮来，让夜海的美丽在周身打了个旋，留下了遥远而深沉的印记：世界是如此简单，因为只有你和我——— 夜海！

这时，我一个激灵，才隐约可见幽幽的身影都被夜海迷惑了，都已找不到夜海以外的自己了。就发现到，夜色下的大海并不全像某些诗中描写的那样，有点点渔火、波光鳞鳞。不，那汽笛蜂鸣、飞霓流虹的闹市海滩是见不到夜海真面目的。只有在远离了城市的浮华、远离人居的海滩，你才能见到原始的夜海、没有任何粉饰的夜海。

有人在谈工作，副刊版面的新闻性、新闻的文学表现手法、副刊版面的纯粹与坚守……

有人在谈家庭，老爸的业余生活、婆婆的细心周到、儿子女儿的出息和拿手的菜肴……

突然，身旁黑暗中爆发出狂放的吼叫声，嗷——— ！间有女声跟随。那是胸中激情的释放，吼出了工作中的压力，吼出了生活中的痛苦，吼出了名利的熏染，吼出了欲望的缠绕。吸进去的则是夜海的胸怀和遥远的深沉。吼声的传递像一片瓦砾在海面上打着漂，毕竟有层层涌来的海浪，就在近处沉没。眼睛里夜海的远处是没有海浪的，是海籁的寥寂。只有脚下有永不疲倦的浪花，在黑暗中放光。一层层的波浪从黑暗的深处汹涌而来，触到浸湿了的沙滩，慢慢平息下去，像是在喘口气似的，留下一片转瞬即逝的泡沫。但却那么地调皮，第二道浪好像太喜欢沙砾了，第一道浪还未完全复位，它就迫不及待冲上来，与第一道浪碰了个满怀。它们可没有两败俱伤，因为早就融为一体了。难道这就是夜海的永恒？幻觉中让我记起了儿时做过的游戏：丢呀丢呀丢手绢……

站得久了，原来厚厚的沙砾随着海水不停地来回冲刷，缓缓地从脚底流失。那种感觉是那么的清晰，真实！一涌，一退，再涌，再退……脚下的沙砾越来越少。似乎每一粒的流失，都触动着我的神经。感觉，那流失的不是砂砾，而是我的血液！因为，突然把我悬在了空中，脚下轰然倒塌了。原来，大海自古就是这样，海潮的涨与落，波涛的远与近，完全是它自己的脾性，不会因为时间、朝代或什么人什么物来改变。仿佛可以走进你想要去的任何一个时代，而在任何一个时代的夜晚，都会有人像你一样赤脚裸胸、临海而立，倾听夜海呼唤、感受夜海抚摸。一时间，不知道是时空在海边停滞、还是你乘着海涛跨越了时空。难道这就是地老天荒？这就是历史一瞬？这就是瞬间和永恒？

不觉间，夜已深，我感觉有点冷。海浪依旧在沙滩上表现多情，诱引着我。我一时无措，平日里无法寻找那种不受时钟控制的缝隙，也无法寻找那种全然摆脱世俗烦恼的诀窍，而唯在此时的夜海，一切俗世纷争，名心利欲，都如梦一般地淡去了。

朋友在催我回去，说实话我已意识到该回去了，只是心有不甘。如果夜海是一块布，是一方木，抑或一块石头，真想切一片下来，装进口袋，随时触摸它的质感，体悟它的温润，让它一点一滴融入我的身体，我就变得如此强大与无限包容了。

我不想离开夜海，尽管只是幻想。

（作者单位：济源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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