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谷行记

罗光永

这次去普子村桃花谷，不为桃花，只为桃。

尽管打紧安排时间，可到了桃花谷，已日上三竿，错过了最佳拍摄时间。我非摄协会员，但喜欢随拍。拍果子，当然凌晨最好——彼时东方破晓，晨雾袅袅，细细密密的水珠附在毛茸茸的果皮上，晶莹透亮。果子愈发鲜活，在微镜头下越发唯美。这样的照片，会让味蕾瞬间崩溃。

推门下车，脚尖还未触地，一股清甜的味道钻进鼻孔，纯纯地，先前的些许遗憾立即烟消云散。抬眼望，一片深红色，随着低缓的山坡铺陈开来。那清甜的味道，就是从山坡上倾泄下来的。

村支书与我年纪相仿。阳光下，他脸儿深红，完全是地道农人的本色。他很热情，自告奋勇地要做我们的向导。听随行的社员说，村支书不仅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更是这一片桃园的守护人。从产业规划到植苗，从授粉到疏果，他都没缺席过。现在，他是这里的“土专家”哩。

一条宽约一米的硬化路穿过桃园。这路从山脚斜上，直至山顶的凉亭。刚迈出第一步，村支书就打开了话匣子，介绍园内桃树的品种，什么春雪、春美，什么红玉、霞晖，每个名儿都美得一塌糊涂。我偏是个爱琢磨的，极力把每一个名儿都与一位古典美人联系起来，殊不知这些品种各异的桃各有生长期、成熟期。春雪属于早熟品种，其他品种次第成熟，把桃园丰果期硬生生地延续了一月。天天有鲜桃，果农抓的就是时间差。

女士总爱美，看着最高枝梢上熟透了的桃子，心就不在村支书的解说上了。开小差是必须的——狡黠地盯着村支书，趁着他扭头的当儿，迅疾低下身子，迈着碎步进了林子，在事先锁定的目标树下站定，然后直起身子，拉过柔枝，把脸儿贴在桃上。“人面桃花相映红”，桃替了花，人桃相映生辉。到底谁美了谁，谁都不计较。不过，相机“咔嚓”，手机轻触，人和桃都定格在这人家最美四月天。

我是怀旧之人，见了桃就想起小时候偷吃邻家桃子的情形。牵牛出棚，然后灵巧地跨上牛背。后院邻家的一株桃树就在路旁，枝干旁逸斜出，盖住了小半边深灰色的屋瓦。桃子成熟总在六月，色泽艳丽，脆甜可口，谓之“课桃”，是巴山南的老品种。不过，对于一院子如我一般的小馋猫来说，邻家的桃子总熬不过五月。彼时果肉果核未分离，我们就动了“贼心”。每次路过，都会在树下停留片刻。颤颤巍巍地在牛背上直起身子，牵过枝条利索地采摘。衣兜必须鼓囊囊的，嘴也不能空着，唇齿之间都得叼上一个。两三天后，触手可及的枝条被撸得光溜溜的。于是，胆大的借枝上房，把檐口瓦沟里的桃“洗劫一空”。

邻家的谩骂是少不了。老太太闺中裹脚，迈不得大步。听见屋顶瓦响，遂调细了嗓子叫嚷：“前院几个好吃的，还不滚下来？我撵不上你们，这就去找你爹娘，看把你这泼猴儿压得住不？”在瓦屋上的一跃而下，牵着牛欢喜地离去。老太太装腔作势，只是吓唬我们罢了。她绝不会追出来，也不会给各家掌事的告状。毕竟在那食不果腹的年月，孩子能尝一口鲜，也是左邻右舍的愿望。前次回老家，我特地去看那株桃树。它已年迈，听邻居说，这些年花开得少，果子结得更少。我没有叹息，只是望着它出神了好一阵子。

上行百来步，左边垄上的桃明显成熟得多。村支书说，这就是春雪了。桃花谷得天独厚，早晚温差大，白天日照长，日精月华孕育了春雪这样的好果子。瞧，多大多红，单果就有两百多克。要不，尝尝？

其实不必进垄，伸手即可摘到心仪的果子。偏有吃成精的，挑南枝上的果子入口。“近水楼台先得月”，朝南的果子多得阳光，甜度增加，果形饱满，就连果皮都呈现出沉着的红。滋味，妙不可言。果肉在牙尖一磕，甜丝丝的汁水就开始撩拨味蕾，让人欲罢不能。

桃园满眼的绿，满眼的红，行走其间，最容易忘却时光。谈笑间，已至山顶，一飞檐翘瓦圆弧拱顶的八角木凉亭已恭候我们多时。

这是观光的绝佳去处。脚下，山丘柔软，轮廓光滑。小山坳里，七八处人家，白墙黛瓦。房前屋后，或茂林修竹，或良田美池。今年春分，我来此赏花。立于亭旁，观三百余亩烟霞，一时怔住：这小村子，不正是五柳先生笔下的桃花源么？

花开，美在眼里。果熟，美在心头。一个个果子对于普子村的老百姓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两年前，村上流转了这些土地种桃发展集体经济，把村民从传统农业中解放出来，让他们更关注效益，也学会关注产业链。三月花开，六月果熟，游人慕名而来。有客来就有消费，有消费就能拉动经济，于是民宿有了，餐饮多起来了，老百姓的钱袋子也鼓起来了。

从山顶下来，正好遇上一队采摘鲜桃归来的女子。她们从对面的山坡下来，背篓里装的，都是沉甸甸的果子。她们介绍说，今年桃树特能挂果，一株不及人高的就能采摘三四十斤。这一亩地，少说也能产九百来斤鲜果。这会儿采摘的，都是客人预订的。眉宇间，都是丰收的喜悦。

村支书是一村之长，思虑自然深远，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愁。是啊，两三年间，昭化这地儿雨后春笋般出现了各色的桃花岛、桃花坞、桃花谷。乡乡可赏花、镇镇可采果，这种趋同的产业对于老百姓来说，并不是好事。桃的采摘期短，鲜果又不容易贮存。丰产不丰收，这等事不是不可能发生。

开着车来尝第一口鲜的人不少，村支书也忙起来，选果，装箱，拎箱送客，欢实了许多。待客散去，村支书才说，今年的标果数未达预期，问题还是出在技术上。明年，普子村还得“联姻”，攀上农科院这高枝儿。他们有技术，有运营团队，背靠蓉渝双城，不担心鲜果没有销路。何况，桃子贮存冷库都建设好了，深加工也提上了议事日程。这，足可让鲜桃驻颜有术，一直鲜到春节前后。

带着一身鲜，我们从桃花谷出。此时，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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