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剑童
作者简介:厉剑童,山东五莲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小小说学会常务理事、日照市作家协会小小说创作委员会主任委员。《百花园》《启迪与智慧》《教师博览》等签约作者。出版《坐一回儿子的车》等多部文学专集。曾获首届、二届日照文艺奖。
“快壶”,是一个特定称谓。对于“奔四”以上年龄段农村生活过的人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快壶”多见于过去农村。在当年乡下老家那可是一件宝贝,是庄户人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具。
“快壶”是用铝铁皮加工制作,并以烧柴草为主要燃料的壶。其制式:里面一个细长的筒状的胆,外面一个套,中间肚子里装水,底部三只脚支撑。柴草放在胆里燃烧。
那时候,农村泡茶还没有什么电炉子,更没什么电热壶烧水,除个别买不起“快壶”的人家用大锅烧热水外,绝大多数人家都会到集市上或者公社的供销社里买上一把“快壶”。那时一把“快壶”大约几元钱,是大多数农村家庭所能承受得了的。一把“快壶”,用的在意的,一般能用个四五年,甚至七八年;用的勤的,也就能用个两三年,胆皮子就烧坏了漏水不能再用。虽然我家那时经济条件差,可父母宁愿别的不买也要先把“快壶”买来。个中原因,一来与庄户人家热情好客有关,二来与父亲爱喝茶的嗜好不无关系。
山东人,尤其是日照人,那是特重情义,重邻里亲朋感情的。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好客。老家人的待客之道:一是态度上热情周到;二是物质上舍得。家里没有现成的好吃好喝的,哪怕去借也要招待好客人。
那时我父亲干生产队长,忙得很,家里来了客人燎水的事大都由母亲亲力亲为,一般不用我们小孩子,怕烫着我们。可要是我父亲正好在家,情形就不同了,父亲会立马吩咐我们:快去拿壶燎水!行动慢了都不中,会受到父亲的一通呵斥。在父亲眼里,来了客人,大人小孩不立马动起来,就是对客人的一种失礼。得令后,我和弟弟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东屋,踩着小凳子把快壶从墙上取下来,然后完成装水、找柴禾、点火等一连串动作。碰到好天,柴草干燥,生火还容易些。要是遇到阴天或者下雨天,燎水可就是一件麻烦事。引柴禾不是点不着,就是光冒烟雾不见明火,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一张脸成了“大花猫”,赶紧地一边用手当蒲扇扇风,一边抹着眼泪继续去点。有时还得头触着地,趴在地上用嘴吹。那情景与放烟雾弹无二。这时候父亲忍不住了,便大踏步走过来,嘴里呵斥一句:真是没用的东西!边说边自己去低头弯腰点火。父亲身材魁梧,低头弯腰地趴在地上引火可真难为了他。别说,姜还是老的辣,不一会儿父亲就点燃了柴禾,“快壶”里冒出呼呼的火苗,火舌一个劲地往上钻。不消一袋烟功夫,就听到“快壶”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壶盖被开水顶得直“跳”,冒出的水顺着壶壁滑下,一边冒着热气一边发出“滋滋”的声响。这时候得赶紧把开水冲进热水瓶里。小孩子怕烫,连壶带水十几斤重,单靠端着壶把是端不住端不稳的,这时候得找个帮手协助——— 拿根结实的短木棒插在壶嘴上挑着,再一手端着壶把,这样才能把开水倒进热水瓶里。不过倒的时候不能心急,并且还要把壶嘴对准热水瓶口,不然开水冲到热水瓶外,溅起的水烫着手脚那可就麻烦了,须小心翼翼才行。我这人性子急,那时被烫过好几回,至今手背上还有一个小拇指大的疤痕。不过也好,每次看到伤疤就想起那句老话——— 别好了伤疤忘了痛。这让我做事情尽力克制自己,把性子磨得慢些再慢些。
“快壶”——成了那个年代庄户人家日常生活必须的用具,不仅满足自家燎水泡茶的需要,同时也反映了这户人家的待客之道和礼仪文化,甚至家境殷实与否。
我父亲一直喜欢喝茶,虽然那时日子困难,买不起什么好茶,大多为次等的茉莉花茶。父亲每次去集市上买茶都买那种“大把抓”——最便宜的一种。茶质粗糙、茶叶细碎,值不了几个钱,父亲却喝得津津有味,一辈子乐此不疲,仿佛一杯茶落肚,啥烦恼忧愁都烟消云散,感觉是那么享受和陶醉。
父亲喝茶,对茶叶的要求不算讲究,也讲究不起,可对水的要求就不一样了。泡茶的水一定要用“快壶”燎的。这样“快壶”就派上大用场。其实,庄户人家来客的日子一年到头能有几回?无非逢年过节、婚丧嫁娶、生儿育女这么几档子事。所以,“快壶”更多的是方便家里人饮水之用。
父亲好饮茶,很多时候天不明就要燎水喝茶,有时不吃饭也要先喝一杯茶。因为家里经常燎水,柴禾消耗就多,母亲也曾跟父亲为这事争吵过,可最终还是将就我父亲。可做饭烧火也要用柴草,无奈,只好一家人得闲就去山上、坡里拾柴搂草,即便冬天有时也要到山里捡柴禾。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九口之家日常做饭的烧草和泡茶燎水之需。那年月,不仅缺吃也缺柴草。那时村里经常“封山”,不让人随便去山上拾草。所以,一到封的山放开那三五天,我们全家出动,白天不吃饭也要先搂草,晚上打着灯笼拾草。那夜间漫山遍野灯影绰绰的情形煞是壮观。还有每逢赶上村里杀树,树根便成了不少人家竞相争夺的目标。父亲厚不下脸面跟村里人争,只好我们兄弟几个上阵。先护住,然后再一棵一棵地去刨。一棵树根往往要费大半天功夫才刨出来,然后你推我拉用地排车运回家劈成条块,晒干之后便是上好的燎水烧柴。
“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小受父亲耳濡目染的影响,我也渐渐喜欢上饮茶,对古朴的饮茶文化也便多了几分了解。记忆中,父亲常常一边喝着茶,一边对我们说,这喝茶可是有“道道”的,里面有不少“说处”。特别是烧水、往茶壶里倒水、洗茶、倒茶等环节都有“讲究”。
水,一定要用“快壶”燎,水最好用木柴,木柴里最好的是果树、松树一类,这些木柴燎的水有独特的柴香。最不可取的是用大锅或者煤球炉子燎水,大锅烧的水油气重,煤球炉子燎的水多了一份煤气味,这两种方法都会彻底败了茶叶的品质,泡出的茶汤有异味口感差。“冲水”就是将茶叶放进茶壶后往里倒水,倒水要快,片刻不能耽搁。倒水的方法有“讲究”:水壶要高抬,拉大与茶壶的距离,增加开水对茶叶的冲劲。再者,水要慢慢地倒,这样开水冲泡茶叶的时间会长一些,泡出的茶味更足。
“酒要满,茶要浅”。茶太满是对客人的大不敬,失礼。给客人倒茶要有眼色,客人刚开始喝几口后再接着倒,不要等着喝光了再倒,显得不热情,有赶人走的意思……
父亲20年前在世时说的这些“道道”,其实不单单是饮茶的“穷讲究”,更是在教诲我做人的道理。所以,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从不敢懈怠与忘却,并且随着年龄和茶龄的增长对饮茶文化与做人之间的关系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与体悟。而在泡茶所需的开水一项上,我也继承了父亲的习惯——— 坚持用“快壶”燎水。所以即便现在条件好了,有了更省事更卫生更环保的电热壶我也尽量不用,一直保持到住进楼房以后才不得已改变了这一习惯。不能用“快壶”燎水泡茶的日子感觉是那么寡淡无味。时日一长,“快壶”燎水居然成了我这久居城里的人的一大奢望。但“知子莫如母”,每次回到乡下老家,母亲总会第一时间拿出那把挂在老屋东墙上的“快壶”给我燎水喝。每次看到母亲在“快壶”前遭受烟熏火燎眉头紧皱的表情,我总于心不忍,便要去拿电热壶烧水,却都被母亲给阻止住了。我明白母亲的心思,一把“快壶”凝结着母亲对父亲曾经的生活习惯的坚持,也凝结着母亲对儿女的那份最原始最质朴的爱。
“快壶”燎水,在时下的城市已难觅其踪,即便在乡下农村也已鲜见,成为一道日渐消失的乡俗风景。我怀念“快壶”燎水那段艰难困苦的早年岁月,思念我那一生与“快壶”相依相伴的早逝的父亲,感恩我那耄耋之年却仍然坚持用“快壶”为我燎水的母亲。“快壶”,是我脑海中最独特最乡村的一道风景和记忆,是故乡的一个符号和标志,是乡情乡愁的物质载体。我有一个心愿:再过十年二十年退休之后,就回乡下老家,还住那座百年老屋,把父亲留下的那把“快壶”支在四周爬满蔬菜藤蔓的院子里,支在靠近自来水边的青石板上,然后蹲在壶边燎一壶水,在“快壶”冒出的缕缕白烟中泡一壶茶,银发满头的兄弟几个围坐在一起,就着夕阳,端起细瓷茶盏,一边细细地品,慢慢地喝,一边把茶话桑麻,岂不人生一大快事?
我期待着……
新闻推荐
本报记者黄建玲实习生王鹤颖9月7日上午,市红十字会同黄墩镇政府隆重举行仪式,欢迎日照市第9例造血干细胞捐献者夏治波捐献成功胜利归来。为了捐献,这位年轻的90后将自己的婚期延迟。仪式上,夏治波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