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余光中在讲课
国际文化出版公司出版的《余光中作品集》
2017年12月14日诗人余光中病逝,享年89岁,他的逝世引发了国人的追思和怀念。余光中被尊为台湾“诗坛祭酒”,但他的诗文早已越过了“浅浅的海峡”,在大陆、港台及海外华人世界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和深远的影响。
茱萸之子
余光中1928年生于江苏南京,祖籍福建泉州永春,因母亲原籍为江苏武进,妻子为江苏常州人,故也自称“江南人”。抗战时期他在重庆就读中学,他说自己的少年时代是“常州人,南京人,川娃儿,五陵少年。”其后就读于金陵大学及厦门大学。1949年,他随家人迁往香港,次年赴台。1952年,余光中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1959年在美国获得艺术硕士学位,曾两度赴美讲学,历任台湾东吴大学、台湾师范大学、台湾大学、台湾政治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台湾中山大学的中文系或外文系教授。
余光中生于九九重阳日,他自认为是“茱萸的孩子”。台湾出版过一本他的传记,书名便叫做《茱萸的孩子——余光中传》。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以“遍插茱萸少一人”,传达了分离的伤感。茱萸因此也成为思乡的符号,成为传统中国的象征。这常绿带香植物承载了余光中的乡愁,他说“重阳节的意义为避难,自豪中又感到深沉哀伤。”日寇入侵,使他过早地失去了童年,余光中曾在《下游的一日》文中回忆起漫长的逃亡路:“记不清走过多少阡陌,越过多少公路,只记得太湖里沉过船,在苏州发高烧,劫后的宜兴和桥街上,踩满地的瓦砾、尸体,和死寂得狗都不叫的月光。”随后的海峡隔断,又让诗人望眼欲穿,直到他64岁才终于重踏故土,“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首再来已雪满白头”(余光中《浪子回头》),半辈子的思乡痛,才在晚年一次次重回大陆中得到慰藉。
余光中最早被大陆读者熟知,是因1980年代初流沙河在《星星》诗刊的推介,余光中被比作“浴火的凤”。这个比喻与他《火浴》一诗相关,让人想起凤凰涅槃重生的意象。生命是一个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过程,时间的长河逆流,似乎看到诗人从白发苍苍的老人变成了茱萸的孩子,再幻化成凤凰从人间消失,作玄虚中的“逍遥游”去了。余光中写过“当我死时,葬我,在长江与黄河之间”(《当我死时》),“下次你路过,人间已无我”(《欢呼哈雷》)。这次,他真的走了,只留下一地光的余晖。
诗在歌里
大概是因为收入语文教科书的缘故,在大多数人心中,余光中的代表作就是《乡愁》,这诗的经典程度似乎直追李白的《静夜思》。其实他还有很多好作品,喜欢他诗文的读者,还可以读《余光中集》(九卷,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这是目前大陆收集他作品最全的选本。人们熟知余光中诗人的身份,却不知道他词人的一面。余光中入乐的诗歌(歌词)很多,我统计他至少有36首入乐。他的词,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流行歌曲的进程。那我们转换视角,从这个角度纪念这位刚刚逝去的诗人。
余光中诗歌入曲影响最大的事件是在1975年6月6日台湾大学生物学硕士杨弦发起的“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上,当时杨弦演唱了余光中的一首英文诗,以及8首谱自余光中《白玉苦瓜》诗集中诗作的创作民歌,分别是《乡愁四韵》《民歌》《江湖上》《乡愁》《民歌手》《白霏霏》《摇摇民谣》《小小天问》,余光中参加了这场盛会。这场演唱会被后人追溯为台湾现代民歌运动的起点。1975年9月底,杨弦的《中国现代民歌集》专辑公开发行,除了收录演唱会的8首歌曲,还加了一首杨弦谱自余光中《莲的联想》诗集中的《回旋曲》。台湾乐评人马世芳认为这张专辑“改变了台湾原创歌曲的历史,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1977年,杨弦又推出了《西出阳关》专辑,收入谱自余光中诗歌《西出阳关》的同名歌曲。2008年杨弦《因雨成歌》专辑收入前作,也推出谱自余光中诗歌的新作《车过枋寮》《隔水观音》。
2004年“民歌三十年美诗歌”演唱会上他带来新曲《两相惜》;他谱曲的《让春天从高雄出发》也多次在公开场合演唱。
余光中诗歌和音乐的“相恋”实际上还要早。1951年他创作的《昨夜你对我一笑》,作曲家周蓝萍为之谱曲,风格近
于老上海“时代曲”。这首歌曲首见于1962年黄淑芬的《昨夜你对我一笑》专辑,后被蔡琴、费玉清等十多位歌手翻唱,成为余光中“歌诗”中谱曲最早、翻唱率最高的歌曲。
《乡愁》一诗谱曲的人数更是居余光中众诗之冠,至少有9位作曲家为之谱曲。1992年中央电视台除夕晚会旅法葡籍华人胡浩波演唱了《乡愁》(字幕未注明作曲者)。音乐家王洛宾也曾将《乡愁》一诗谱曲并为余光中演唱。李海鹰谱曲,佟铁鑫演唱的《乡愁》是2002年央视8套开播的电视剧《闽南名流世家》的主题歌。2004年,香港教育事业家郑文德也将此诗谱曲,并邀请毛阿敏、杨洪基等人参与演唱,出版了专辑《十感乡愁》。其他谱曲者还有沈亚威、杨新民、晁岱健等。
《乡愁四韵》一诗至少有杨弦、罗大佑、张炫文谱曲的三个版本。1973年,张炫文采用了歌仔戏风格为《乡愁四韵》谱曲。罗大佑谱曲的《乡愁四韵》最广为人知,此歌收入他1982年专辑《之乎者也》里。那时,罗大佑刚开始音乐创作,但起步不凡,此歌的词与乐珠联璧合,浑然一体,那“长江水”“海棠红”“雪花白”“腊梅香”一样的乡愁,随着悠扬的曲子,浸透人心。
台湾音乐大师李泰祥为余光中《灵魂的触须》(谱曲时改名为《当你爱我时》)、《民歌》(谱曲改名为《传说》)、《海棠文身》、《踢踢踏——木屐怀古组曲之二》(谱曲改名为《小木屐》)数诗谱曲。《海棠文身》收入齐豫1982年的《祝福》专辑。《当你爱我时》收入1983年发行的《唐晓诗专辑》,由唐晓诗、李泰祥合唱。《传说》收入齐豫1982年《祝福》专辑,1982年获台湾金鼎奖歌词奖。《小木屐》也收入《唐晓诗专辑》,1984年获金鼎奖歌词奖。
余光中专门写过歌词,1974年他与史惟亮合作了“无字天书”主题曲,1986年为“木棉花文艺季”写下活动主题曲歌词《让春天从高雄出发》(吴南章谱曲)。余光中的诗歌近年仍被不断谱新曲,在音乐会上唱响,如2013年香港有“诗人的缪思——余光中诗歌音乐会”,2014年台湾有“光合作用”余光中诗选合唱作品诗歌讲座音乐会。
余光中的诗流淌在歌里,在人们的唇齿间。他的诗音乐性很强,有的诗歌甚至是刻意为歌之作,他说:“诗是一个蛋,歌是一只鸟,孵出来的新雏,鲜羽夺目,妙韵悦耳,使听的人感到兴奋而年轻。”(《唱出一个新时代》)余光中入乐的这些诗并不是孤立的存在,实际上,他另有诗题含“歌、行、曲”等音乐体裁名及书写音乐舞蹈的诗歌数十首。此外,他还有大量以“吟、咏、吊、祭、祷、怨、咒、颂、赋、喻”为题的诗歌,这些文体古代多是吟诵,音乐效果也比较强。
他的诗歌讲究格律,段与段、行与行之间呈现有规律的变化,入乐后能形成回环往复的演唱效果。在古代,诗词多能入乐歌唱,从诗经、楚辞、乐府,到唐诗、宋词、元曲,莫不如此,但如今弦歌音绝,幸得余光中的诗歌中仍有流淌着诗乐的传统。古代“歌诗”对余光中的影响既是潜移默化的,也有显明的直接影响,如《民歌》《乡愁》《乡愁四韵》直接吸收了《诗经》、乐府民歌的复沓章法。余光中诗歌还受到徐志摩、闻一多等针对自由诗提出规范化要求的新月派影响。他外文系的出身及访学欧美,也使他关注到西方诗歌与音乐的关系,特别是西方的摇滚乐和民谣。他对鲍勃·迪伦推崇备至,鲍勃·迪伦的歌词有很高的文学审美价值,他也直接影响到余光中的创作,诗歌《江湖上》就是脱胎于鲍勃·迪伦的Blowin’intheWind,两诗叠句唱的内容都是“答案啊答案/在茫茫的风里”,但余光中指向的却是家国情怀。
余光中说“我的作品,在现代诗中,不能算是‘难懂\’的一种。”(《六千个日子》)他入乐诗歌大多明朗易懂,作为诗虽少了深沉含蓄,但作为歌词却意味深长,提高了歌词创作的水准。由他开始,台湾现代乐坛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与杨弦、李泰祥等作曲家合力发起和推动了台湾现代民歌运动,影响深远,罗大佑、侯德健、李宗盛等音乐人也与此运动密切相关。这场运动也波及到大陆,推动了大陆改革开放后歌曲的发展。
步入光中
余光中的逝世引发了人们巨大的怀念潮,随着众媒体的跟进和报道,很多人的朋友圈被怀念他的文章和他写的诗歌刷屏。斯人远去,一步步走入光中,他的肉体将归于尘土,但那支“五彩笔”留下的璀璨光辉还在,他的诗被人们轻轻读,慢慢唱。在他逾千首诗中,《乡愁》一诗影响最大,他也因此被称为“乡愁诗人”。这首诗吟唱的是中国人的共通情感,忧伤又悲壮,一方面唤起了国人的历史记忆,激起了对两岸统一的渴望;另一方面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背井离乡的人增多,亲情的撕扯越来越痛,乡愁也指向了童年和原乡,折射出现代人的生存困境。
余光中的逝世也引发了人们的再评价,对他的怀念的声音居多,但也有异议出现,一是质疑他曾有的告密和党同伐异行为,二是认为他诗艺不算一流,存在大量平庸之作。我认为他曾局囿于意识形态之争,有偏激的行为;他作品数量众多,其诗也需要被后人选择和淘洗。但不管他身后有怎样的评价,他人和诗已经汇入了我们民族的记忆。越到晩年,他越介入和丰富的是一个文化的、精神层面的中国,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诗魂在南方》)。此外,他除写诗外还有很多个面向,包括本文论及的他对乐坛的贡献,这些都值得深入关注。纪念一位文人,那就珍惜他留下的精神财富,更近地走向他,更全面地审视他。
(作者系天津外国语大学国际传媒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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