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走过长征路

□施永庆

那天到南新街访友，无意间走入51号院，院里有两栋二层的小别墅楼。小楼有些破旧了，但巨大的爱奥尼克石柱彰显着它曾经华贵的气质。寻觅间，看见墙上有2013年标识的济南市级文保牌，才知道这儿是舒同旧居。

舒同是江西东乡人，建国后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但让世人记住他的，不是他的官职，而是因为电脑上广泛应用的“舒体”字。其书宽博端庄，厚重通畅，别具魅力。几千年来，书法能自成一体者无不是大师级的“牛人”。这中间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考验与修炼呢？细究之，他的书法离不开长征的锤炼打磨。

舒同长征时29岁，任红一军团第二师政治部宣传科长、政治主任。行军途中，纸笔显然是奢侈品。舒同便效仿古人，利用“马上、厕上、枕上”零碎时间，抹沙为纸，折枝为笔，很是痴迷。一次骑马时候，他就用手指头在裤腿上划拉，被毛泽东看见了，笑言：“舒同，你成了马背书法家啦！”自此，“马背书法家”的美名就传开了。

我读其长征回忆录《芦花运粮》和《遵义追击》，很是让人捧腹。他率部深山运粮，碰上了暴风雨，他与两个青年干事挤在狭小的伞和油布形成的空间里避雨，他们用炒麦子充饥，碰上有人放臭屁，却“不愿意打开油布放走这个似乎还有温暖的臭气”。另一个是夜晚追击溃敌时，红军与敌军交错混合，一些打散的敌人混杂在红军队伍中跟着跑，“他们问：你们是第几师呀？回答说：老子是工农红军！结果把他们吓跑。”

长征路上，几乎每隔三百米就要牺牲一个战士，艰辛自可想象。伟大的历程中值得记忆的重大史实和或光辉事迹也着实不少。但舒同最深刻的回忆里却是闻之粲然一笑的小事，不能不说是性格使然。面对逆境，他将苦难打碎，碾磨，然后享用从中分泌出的乐观与幽默。

字如其人。读他的书法，给人两种极端的感觉：厚重豪迈和灵动活泼，却又融合如羚羊挂角，不见痕迹。那凝重而又奔放的线条有着极具韧性的张力涌动，点如礁石圆重，横似老枝探空，撇中波动顿挫，墨迹浓淡枯腴，运笔萦带飞白，转折坚劲不屈，笔势激越奔腾。长征的豪迈壮丽与舒同乐观天性相结合，才会有这厚重不失活泼、雄强多蕴秀逸的“七分半”舒体字吧！

舒同主政山东期间，与著名书画家关友声书画相酬，从书法理论到实践都有新的认识，书艺在此得到全面的总结与升华，还留下了为得墨宝争抢砚台磨墨的“千佛山争砚”轶事。在他人生低谷时期，他最喜欢书写的就是毛主席长征诗词：“红军不怕远征难”“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在他笔路提按使转中，我看到一股冲破无形压迫而舒展恣意的生气勃勃，一如当年红星指北而上，照耀了大半个中国。舒同借此度过又一段人生艰难的岁月，书法更见圆融，迎来他书法大放异彩的人生后半段时期。

我徘徊在两栋老别墅时，还是秋意正浓的时候，斑驳的阳光在树间烂漫而下。人字形的屋顶，青砖的墙面，雕花的石柱，茂盛的爬墙虎遮盖了半边墙壁，使得略显破败的老建筑呈现出生机勃勃的味道。当初这些爬墙虎是否也如长征一样，给了舒同熔铸书法王国时的灵感？回想起他在此居住期间那些历史风云，也就知道，书法也是人心镜像。

世事皆是如此。手中擎一管竹笔，走过不同道路的人，就有了不同的笔底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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