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
一
路,南北走向,两边是一些店铺和工厂。小诊所、汽修厂、五金店、综合商店、扯面馆、钣金厂、川味大排档,接下来就到了齐王路十八号。若再向前走,还有家具厂、电子配件厂等等。它的尽头被半截墙堵死了,墙的那头挨着南三环。
齐王路被我走了无数次,在阳光灿烂日子里走过,在泥泞的雨地里走过,在黑暗无光的时刻走过。这条路承载了我太多追求财富的梦想。
齐王路十八号共有六家工厂,每家工厂占了一间到三间的厂房。东西两层两排一字摆开,进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七八盆冬青树,门卫老侯爱侍弄花草,门口总有绿植郁郁葱葱,当然旁边还忘不了置放一个狗窝。
第一家,是洛南人老常开的电子配件厂。厂里有二十多个工人,大多数是从商洛农村出来的,十七八岁左右,男少女多,整天你来我走,一茬一茬地流动,像溪水一样欢快。老常的女婿小高,二十三四岁,负责车间的日常管理,能吃苦,工人们都服他。小高外形俊朗,原来在电子厂对面、亲戚的纸箱厂干活,小高喜欢电子厂的一个姑娘,他们谈着。老常女儿也看上小高,老常女儿和那个姑娘展开竞争,老常知道后也在一旁鼓与呼,那个姑娘知难而退,最后离开电子厂。老常女儿乘势紧追,后来喜结连理。结婚后,小高来到电子厂,小伙子整日勤勤恳恳在厂里实干,上上下下一致好评。对于这样从天而降的“儿子”和好帮手,老常夫妇很是满意。不过如民俗所言,这般女婿在家里也难免不够硬气。
当产品遭遇退货的时候,老常默默地站在车间门前抽闷烟,不知道在想些啥。老常每年在快过春节时,都会给车间大门两边贴上宽大的对联,一副对联从年头贴到年尾,见证了一年来世间多少喧嚣与冷寂。那年的正月十五,大部分工人还没有来厂上班,夜晚的齐王路十八号寂寥静默。我站在宿舍二楼的平台,看一轮圆月悬沉中空,新一年的希望开始了,风雨蹉跎的一年一去不返,又要开始波澜起伏的商业历程,我的心如同从海底又浮出水面。
2010年的冬天,老常的电子厂搬走了,整日沉默的老常淹没在城市的洪流里,继续新的奋斗。
二
电子厂对面是一家复印纸包装厂,老板姓黄。工人只有三四个,主要是把一捆捆的成品纸用切纸机裁割成A4大小的复印纸,被机关、企业、厂矿、家庭广泛使用。包装厂的切割机整天在一楼车间发出“呜——哐当”的巨大声响,每当躺在二楼宿舍的床上,我的心脏会“咚咚”地跳个不停。我不习惯这样先停顿又骤然跟着来一次急迫的声音,它会让我的心绪陡然绷紧,有一种被人踢一脚后又要马上被人踢一脚的感觉。
黄老板才不理会什么噪音不噪音的,赚钱是硬道理,他恨不得每天24小时机器都“呜——哐当”着。黄老板让他甘肃的远房侄子在厂里干,那是一位个子高高的男孩,见人露齿一笑,憨憨的,院里人叫他小黄。
小黄的工作是送货、看门。经常见他骑着电动车驮着一箱纸给客户送货,厂里放假时,他经常徘徊在门口的商店前,手里故作深沉地夹支烟。有一次,我和他聊了起来。
“小黄,今年多大了?”我问他。
“十七了!”他挠挠头,想了半天,才说。
“是哪一年的?”我看他很小,不像是十七岁。
“我叔不让给人说。”他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我。
只有十四岁的小黄,个头可真不小。老黄雇佣童工,并且是他的亲戚。
“想家不?”
“不想!”
“为啥?”
“在家整天给爸爸放羊哩,没甚玩的。”小黄告诉我,他在西安很好,有钱挣,可以到网吧打游戏,还可以抽烟,这些在老家他可不敢。小黄带着耳钉,穿着低腰裤,一身非主流打扮,谁会想到他曾是甘南草原上的一个放羊娃。
有一段时间,门板厂工人紧缺,我见小黄还有些机灵,便想“挖”他来厂做擦洗工。我私下找小黄谈,给他承诺:若过来,工资在现有基础上高两百元。小黄动心了,说他考虑考虑。我再三叮咛,不要给你黄叔说。没问题,小黄干干脆脆地答应。
过了几天,不见小黄回复我。在院里碰见,也是绕着走。一次,小黄躲不过,无奈地答复我,他来不了。原来,和我谈过之后,小黄就给他黄叔提出辞职。黄老板很诧异,他这个沾亲带故、土得掉“渣”的侄子竟然也敢炒他。
小黄倔强地站在黄老板办公室,执意要辞职。黄老板毕竟经验老到,小施计策便把小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小黄竹筒倒豆子般将跳槽原委告诉他黄叔。
黄老板坐在老板椅里,面沉如水,如此这般交待了小黄一番。
小黄说门板厂的门板有毒,对人有辐射。他不敢来。我急了,问是谁告诉他的。小黄告诉我是他黄叔说的。小黄怯怯地还告诉我他年龄小,若到门板厂上班我就是雇佣童工,违法的。
“我黄叔还说了,我是他侄子,他是我的监护人,我不是他的工人。”
一个冬天的清晨,有人告诉我昨天夜里小黄出事了。小黄想回家,黄老板不让走,说厂里离不开。小黄用裁纸刀片割伤了自己的手腕。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用这样极端的方式表达对“没甚玩的”家的渴望与向往。
小黄的愿望当然实现了。
三
门板厂初建时,车间只有三四个工人,后来随着业务量的加大,工人逐渐增多,最多时达到十七八个,细分下来有库管、主机手、副机手、封边工、镂孔工、擦洗、包装、发货等岗位。门板厂技术含量低,只要有初中以上文化的人都可以胜任。虽然门槛低,但工人却难招。厂里最早的工人是从青岛厂派来的,通过老工人带新工人,最后形成了一个团队。工人大多是八五后、九〇后们,从农村来城里打工,面对城市的种种新鲜、诱惑,很多时候把持不住自己,我平时像看孩子一样地去管理。
普工在劳务市场里是根本招不到的。你一走进市场,“呼啦”一群人把你围住,殷勤地问需要人不。当你问有木工没,旁边不约而同地响起一个声音:会的,会的。你问他会开料不,他说会。你问他干过切铝不,他也说干过,十八般武艺没有他不精通的。当你说到厂里试工,他也说行,但会问你一个月工资给他多钱。你让他报,他就说4000多。
一路上,他给你说在哪在哪都干过,让你一听真的是请了个把式。到了厂里,面对推台锯、吊镂机、斜切锯他便不吱声了,眼睛瞪得圆,说:我上个厕所。就再不见人回来了。现在西安周边的农村发展得日新月异,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农民在村子附近随便干点活,每天都能挣七八十。真正有技术的人是不会到劳务市场去找活干的,倒是一部分懒散的人手里拿个家什,每天耗在市场,遇见雇主随便舞弄两下能蒙就蒙。
后来,招工人采取的办法是在城中村的巷子里到处贴广告。在电线杆上、墙上以及其他工厂的门口“诚招工人”,上面写的无非是因生产需要,诚招普工及技术工、待遇优厚、管食宿等内容。这种近似野广告形式的启事,效果很好,贴出去后,立即有人打电话咨询,觉得合适的让他来厂里面试。两年多时间竟面试了近六十多位形形色色、性格各异的应聘者。
小尹:身材很壮实的一个小伙子,江苏人。在车间主要负责擦洗包装,基本不偷懒,每天不停地干活。纪律也好,早晚骑辆自行车来去,住在离厂不远的高家堡村。后来他的女朋友在康复路批发市场开了一间小店,忙不过来,提出辞职。他是工人里唯一没和我红过脸的人。
小胖:年龄最小的工人,在厂里干了一天。他原先是渭北饭店的锅炉工,偷偷跑到西安闯荡。人前一站像头小马。小胖来厂的第二天一大早,我接到他父亲的电话,说小胖还是个娃,年龄太小,不能在车间干,让娃回家吧。我一问才刚满15岁,急忙派一名工人送小胖回家。他们在公路二局公交站牌下等车时,我又碰见小胖。那时,小胖在道沿上大口大口地吸着香烟,烟雾在他幼稚的脸前飘散。
“眼镜”:文文弱弱的,应聘岗位是业务员。在办公室面试后,我让他在隔壁的业务员宿舍熟悉产品材料。他坐在下铺床边,安安静静地看材料,房间就他一个人。快下班了,工人喊他去吃饭,发现人不见了。同时,业务员放在下铺充电的手机也不见了。幸好当时“眼镜”留着他的身份证复印件,证件上面还记着他女朋友的手机号。厂办公室人员联系到“眼镜”的女朋友把情况一说,女孩吓得不行,说:我和他分手了,但我告诉你们东郊他姐姐的电话号码。和“眼镜”的姐姐联系,说尽快让“眼镜”归还手机,否则就报警。“眼镜”的姐姐一听也很紧张,说她现在也联系不上弟弟,她可以替弟弟赔偿手机。“眼镜”的姐姐在超市上班,请了假来到约定的地方。一见面就哀求,说她刚上班没钱,借同事的钱,只有400元,行不行?“眼镜”的姐姐反复说着。那时雨正下个不停,“眼镜”的姐姐衣服单薄,眼里含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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