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丈人 方英文

好文共赏，我们在等你！

在乱花迷眼的新时代，传统社会仍然在按照它的逻辑自然生长。这个九月，《阳光报》新版面“好文共赏”与大家相见了。

这个版面以发表高质量的文学作品为主，内容包括小说、散文、诗歌、评论、杂文，展示文学性和艺术性。当然，它也很接地气，学生们的优质论文、征文比赛、也都可以来联系我们。通过后的文章将被挑选刊登于《阳光报》的美文版。欢迎全国各地作家、诗人、评论家来稿，欢迎各行各业文化人来稿，欢迎小学生、大学生们来稿，也欢迎社会各界的“草根”作者踊跃来稿。

当然，如果大家想看谁的文章，你们也可以私信我们，票选出自己喜爱的作家，我们来帮您联系。

提升报纸文化内涵、满足读者个性化阅读需求，是我们一直在努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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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英文

著名作家，中国作协会员，陕西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家书画院院士。

陕西镇安人，1958年出生，1983西北大学毕业。平民思想、人道情怀。

风格博雅温情，幽默俊逸；语言简朴奇崛，文脉摇曳多姿，拥有众多读者。擅长书法，内容原创，隽永清丽。

出版有《方英文小说精选》、《方英文散文精选》、《种瓜得豆》、《燕雀云泥》《米霞》《风月年少》《短眠》等多部著作。其中，长篇小说《落红》荣获首届柳青文学奖，《后花园》入围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12年获中国新时代风雅名仕称号。

把一个女子追求成妻子，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这个工程的剪彩，便是拿到结婚证书。要想拿到证书，则必须经过一个黎明前的黑暗——拜丈人。拜丈人虽不用多长时间，但却惊险神秘，是婚姻成败的关键。

当年跟妻子恋爱长达一年零七个月，累得人真想躺进某个密室里死睡十天。“我不想等啦，领结婚执照吧！”她羞嗔地说：“看你猴急的，还没去我家里呢。”我说不就是拜丈人嘛，不就是坐两小时汽车嘛，“现在就走！”她说没那么简单，你得准备准备。准备什么呢？无非是礼物。买礼物花了二百元，是她的私房钱，标准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这没有办法，因为我大学毕业不久，每月还得给乡下的老家上贡。她家人口众多，买礼物花了三天时间，得按各人性格与喜好挑挑拣拣啊。简直是非人的折磨，我宁可坐牢也不愿逛商店。东西刚备好，忽听说我的一位朋友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双方结婚五年来，没喊过对方父母一声爸妈，一直白搭话。朋友起初拜丈人时，不好意思叫岳父母爸妈，妻子进他门后也就不叫他的爸妈了。两人曾多次努力开叫，终因中气不足，临场失败。

朋友的悲剧对我是个提醒。我决心一鼓作气，冲破拜丈人这一爱情的最后关卡，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掉。细一思量，又觉滑稽。不就是叫一声爸、喊一声妈嘛，值得如此费神？然而，当车票拿到手中，当她电话通知她家里，新女婿上门的钟点时，我一下子慌了。我将身兼两种角色：既是产品，又是推销员。我的使命就是把自个强行塞到用户——丈人手中，成为他们家的一员。而这首先，最起码要做的是：理直气壮不知羞耻地喊一声爸、叫一声妈。试想一下，在全人类的语言中，还有比爸妈二字更为崇高更为圣洁的吗？而你，只因为你要娶人家姑娘这么一点点小事，就得把那个仅仅比你年长的、完全陌生的男人和女人叫爸喊妈！而且人家还未必答应呢。若是答应了，那么自此以后，你将成为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儿子。请问这有丝毫的科学道理吗？我敢担保，纵然爱因斯坦这类聪明人物再世，也无法从地球上找出半个四人合作的孩子来！一路上，我忧心忡忡于人生的可笑与尴尬。车慢慢刹住，到了目的地，心跳立刻加快，还带着我自己才能听见的，手扶拖拉机似的炸音。为了故作镇静，我抢过她的挎包，独自一人背上礼品。在迈进丈人家的院门时，我站住不动了。我发现附近有个小酒馆，就凑进去喝了一瓶老窖。二两装的。“你平常口气跟原子弹差不多，怎么眼下成了这个熊样！你只要有礼貌、少说话就是了。”

“主要是取胜心切。”

丈人家的院子比较开阔，一簇桃花喷火吐霞，小风一吹，胭脂落英。只见堂屋里一个敦敦实实的男人在自斟自饮，没有下酒菜。她戳了戳我的背，悄声说：“咱爸。”我正要凑上去大喊，却见厨房里出来个慈眉善目、瘦高个子老太太——手端簸箕，朝外倒菜叶子呢。我猜这必是岳母了，忽地气沉丹田，蹦出一个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字眼：“妈！”

结果是很悲惨的。岳母一吓，吓得丢了手里的铁簸箕，咣当当一阵乱声——根本没应答我的亲切呼叫，转身进了厨房。眼看要坏事，她连忙叫了一声妈，撵进厨房里扭股糖似地贴到老太太身上……

我想我完了。难道白叫了一声妈？哼，今天豁出去了！我该做的我就做到底，怎么收场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经过三秒钟的决策，我一步跨进堂屋，又喊了一声：“爸！”

天哪，也没应答！但是，他却笑眯眯地将一杯酒推到我嘴前：“喝酒！”我双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颇具豪侠风度。岳父已作古四年，每忆至此，不由得再次感激他那英明果断的气魄。

“开叫”虽然只是单方面成功，可总归开了叫，就踏实地坐下来。岳父是个懒散人，才不管儿女小事呢，几杯酒下肚，睡觉去了。她，就是我的未婚妻，一会儿过来跟我说句话，一会儿跑进厨房，忙活着统战工作。不大工夫，姐妹们依次回来了。未婚妻排行第五，姐妹七个，在当地有七仙女之称。她们多姿多彩，眼光异常明亮。她们高声说笑，走出走进的，实则是鉴定我，弄得我如坐针毡。我只好说：“请批评指正！”她们笑了，我也轻松下来。紧接着，四个姐夫回来了，皆牛高马大，相貌堂堂，令我汗颜不已。有道是，不怕货不好就怕货比货嘛。饭好了，端上来却是稀拌汤。我的心全凉了。新女婿上门的讲究是：给你吃长面条，图个顺溜，就是同意；其他饭表示还要研究研究；拌汤则绝对意味着——一边去！

十天后，我们结婚了。原来，岳母本来要擀长面条的，可是见了我不太满意，加之我那一声震耳发聩的喊叫，吓着了，没力气擀面了，这才拌了一锅清汤面籽儿。

事后，妻子转述了岳母对我的初面评价：“这娃有些二杆子，可是胆子大，能保护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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