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棵泡桐

■陈嘉瑞

草场的西北角，长有一棵泡桐。

那是十余年前的一个植树节，师生们在操场的角上种下了三棵泡桐。后来，北边的一棵枯了，南边的一棵生出了树兜。最终，南北两棵都不存在了。唯独中间的一棵，伸枝展叶，在风中长成了一棵美男子的气势。

每年春末夏初，其他树木的花期都过了，泡桐的花期才滚滚而来。远远而观，硕大的树冠紫雾缭绕，染成梦幻。人们从四旁经过，芬芳扑鼻。淡紫色的桐花，酒杯一般的形状，三五个挤在一起，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枝头，招引着蜂儿蝶儿，嘤嘤嗡嗡地飞。桐花是一边开，一边落。最繁盛的时节，也是落蕊缤纷的时节。一早起，树下的花蕊积落成层，脚踩上去，有着瓣破成泥的碎裂声。风儿一过，香透五里。

这是一棵健壮的泡桐。桐花落尽的时候，桐叶就生出了。如同是甲壳虫的翅膀，叶尖在一番春雨的早晨，从湿漉漉的枝上钻出。钻出了，就嘭地一声打开，鹅黄的羽翅，在风中招摇。几番阳光照过，叶子就绿了。很快，这一棵桐树枝干庞大，树冠蓊郁。渐渐的，树干一人抱不住了，接着，需要两个人合抱。每年夏天，桐树墨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地遮盖着。直射的阳光穿过了第一层，阻挡在第二层；穿过了第二层，阻挡在第三层……骄阳四射的暑天，巨大的树冠下，是一阵阵凉风。夏天阵雨突来，雨雾中，有人躲到树下，星雨不沾。树冠异常的茂盛，高大的树冠像一朵绿色的蘑菇云，蓊郁成操场独特的风景。

人们就感叹着植树的好处来。桐树也回报着植树的人，用它的花香，它的绿荫，还有它可以提供的木材。园林专家有过研究，一棵树在环境保护上，相当于好几台“生态空调机”，是名副其实的绿色环保。桐树站在它的位置上，为整个校园，吐翠吁玉。

“绿云”的重量实在过于沉重，有一年，学校绿化师傅对桐树进行了修剪。巨大的树枝截下来，堆满了半个操场。长在天空的树枝，放在地上时，竟然能堆成一座小山。

几年过去，这一棵被修剪过的泡桐，又蓊郁如旧地蓬勃起来。巨大的树冠比以前更大了，高大的树身比以前更高了。它像一尊升级版的强壮大汉，站立在操场的西北角，呼风唤雨，枝绕云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猪年暑月，酷热至极的一个午后，一场骇人的大风狂卷而至。霎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一阵呼摇的大雨过后，校园内浊流成河。风定雨停以后，人们外出查看，诧异西边的天空怎么透亮了一块？原来那棵巨大的泡桐，倒了！

常识告诉人们，树冠多大，树根就有多长。痛惜不已的几个人，连着环卫工人来到现场，发现两人合抱的大树，静静地躺在地上，翘起的树根竟然扎得非常浅，也不长，如同是移栽的大树被斩断了余根。人们这才发现，这一块地下，原来是一处建筑旧址，树根根本无法深扎，不适合树木生长。令人吃惊的是，就是这样一个所在，在两棵弟兄相继夭亡之后，这棵泡桐却是顽强而生，最终竟长到两人合抱，于此地呼风唤雨近十年！泡桐无言，它无法择地而长。但既然被人种于此地，它便要拼力生长，要摇曳成自己想要的风景。一刹时，众人的钦敬油然而生。

就这样，那棵泡桐从去年酷夏失去了，突然就失去了。连泡桐自己也无法预料。操场的天空，就这样缺少了一块、一大块。

但是，那棵泡桐的影子，却一直在大家心中。花香，一直在大家的梦中。

陈嘉瑞，陕西杨凌卜村人，现居西安。文化学者，散文作家，“终南性灵社”社长，西北农林科技大学右任书院兼职导师。出版有散文集《人在长安第几桥》《终南漫志》《终南豆架》，主编散文著作《终南性灵佳作年选》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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