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兰花开》：追寻心之所依之途

杜文娟的新作《岩兰花开》将笔触对准了汶川特大地震受灾群众的内心。作为一部长篇纪实作品，其完成的难度可想而知。杜文娟在汶川特大地震十周年后第四次入川，自费采访，经历了无数曲折与艰辛。

之所以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在我看来，首先是因为杜文娟一向在题材选择上有意挑战自己，信奉“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她此前的长篇小说《红雪莲》《走向珠穆朗玛》，长篇纪实文学《阿里 阿里》《祥瑞草原》等作品，都是她多次只身前往川藏高原、挑战生理极限的结晶。作为一个陕西作家，杜文娟血脉里似乎自然承继了柳青以来陕西文坛厚重、朴实的文风，所选择的写作方向也都是常人不愿或不敢轻易涉足的领域。汶川特大地震后几天，她就以志愿者身份进入震中现场，白天为受灾群众送粮送药，晚上写稿，历时29天，完成5万多字的《震区亲历记》。因为地震放射性辐射导致甲状腺代谢发生问题，从震区回来不久就做了甲状腺切除手术，加上目睹灾难现场造成的心理抑郁，杜文娟为自己的此次写作行为付出了高昂的身心代价。十年来的四次返川，与其说是为了继续跟踪幸存者的生存现状，不如说是她寻找心之所依、与自己内心达成和解的需要。

因此，杜文娟首先正视的是受灾群众内心的伤痛，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地震伤员，她知道他们内心有多少痛苦需要向别人倾诉。作为一个采访者，她尽量隐藏自己的声音和身影，让他们无所顾忌地表达内心的真实感受。《岩兰花开》没有预设的立场，让被采访者真实的个体性的言述构成总体的复调效果，客观呈现幸存者的真实生活处境。

《不想结婚》中的小张（男，1988年出生，土特产商店网络销售员，双腿膝下截肢，假肢行走，一级残疾）这样说，“我现在很幸福，生活太好啦，不管男女朋友，没有谁把我当残疾人，每一天都过得开心，跟爸妈姐姐关系处得特别好。外地客人来我们店，喜欢问地震的事，我也不会伤心，当然，一个好好的人，几秒钟就变成这个样子，想一想还是挺伤感的。但已经是事实了，脚已经没有了，没有人帮你长出一双脚，只能勇敢面对，好好珍惜现在，快乐生活。另外我要特别感谢家人和医护人员，还有国家对我们的治疗和康复政策。”小张的乐观，来自于他个人的良好心态，也来自于他周边人的善意，来自于国家的政策和民间力量的资助。这种积极、正向的声音在被采访者中还是占了多数，说明整体的社会氛围和环境对幸存者的各种支持是有力的。这是幸存者的幸运，也是我们所有当代中国人的幸运。一次次灾难，一次次让我们看到民族精神力量。

在汶川，一个个家庭破碎了，但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又重新组合了起来，“你看长椅子上那位弯腰抠脚丫子的爷爷，应该有60岁了吧，他现在的老婆是原来的嫂子，就是他哥哥的媳妇。他原来的老婆和哥哥都遇难了，现在两口子跟他哥哥的女儿一起住，经常领着外孙一起玩耍。”（《地震有点远》）这样的家庭组合无疑有难言的苦楚与辛酸，但也有坚韧的快乐与温暖。芳菲领养了同事的儿子，“童儿你跟我回去，今后我怎么待弟弟，就怎么待你。”（《姨妈的心事》）失独母亲杨姐领养了一个女儿，老公病逝，撮合了很多对失偶的男女，“有人说你给别人当媒婆，咋不给自己找个伴儿，我说自己要管女儿嘛，日子就这么过吧。”（《媒婆杨姐》）

每个幸存者都有自己的生存哲学与故事，即使全身伤痛，依然坚韧前行、寻求幸福与温暖。在这些受访者面前，杜文娟只是一个朴素的记录者，不修饰也不遮蔽，这似乎是最为简陋、最为朴拙的书写方式，却也是最为有效的方式，“写一部纪实给当代，以文献、文学的形式呈现给世界和自己，心，终安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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