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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植物一起修行

来源:皖北晨刊 2020-08-14 15:48   https://www.yybnet.net/

李汉荣

李汉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读者》杂志签约作家,陕西省汉中市作协主席。多篇散文和诗歌入选全国及上海市、山东省的小学、初中、高中语文课本和大学语文教材。出版诗集《驶向星空》《母亲》《想象李白》,散文集《与天地精神往来》《李汉荣散文选集》《点亮灵魂的灯》等,《驶向星空》获陕西省作协505文学奖最佳诗集奖。散文作品连续十数年入选《散文》月刊年度选本及全国年度选本。

水勺的前生后世

是柳木做的。你生长在水边。水遗传了你爱水的天性和耐水的韧性。一转身,由青枝绿叶的前生,来到这今生:空空的,似乎遗忘了过去的记忆;空空的,渴望着有什么来填满,来充盈。今生,你注定期待。

然而你并未走远,睁开眼睛,仍是在水边,这淙淙着、潺潺着、清清着、盈盈着的,都是从前生流过来的水。

一生都在水里度过,很像是一种鱼。然而,水里的鱼从来不知道水外面的生活,在最深的水里,鱼也只有浮浅的经验。只有你,在水里看见岸的饥渴,在岸上知道水的心思。

你熟悉泉水的冷暖,那从地脉里走出来的,该是来自地老天荒的胸膛,是怎样深沉的情感?你被那泉涌打动着,涓涓的流溢,情不自禁的倾吐,你知道了什么叫山高水远。如果一个人也像你一样,经常被透明盈满,被清流沐浴,那他的灵魂,该是怎样干净和空灵?

你知晓河水的清浊,你比候鸟熟悉水的情况,因为你无法迁徙在水之外,你是水国的居民。当人心黏浊,水也就浑浊;当人心清洁,水也就清澈。爱清洁是你的天性,但你无法逃避浑浊。有时你焦灼地等在岸上,希望浊流沉而为泥土,清流荡而为浩波;有时你就走进浑水里,以小小的吞吐,试图激浊扬清;有时你就沿河而上溯流而行,到深山更深处,到记忆和爱情发源的地方,去寻找并舀回那能照见我们面影的干净的一勺,那藏在内心深处的、最初的好水。

你了解水缸的深浅,你比生活更了解生活,它的涨落、盈亏、苦乐、动静、明暗。沉下去,你知道它的根底;浮起来,你懂得它的边缘。你搅起的波浪很小很小,但大海不能嘲笑你的水域太逼仄,你其实在搅动一个家族的潮汐,而再大的海也不会去关心一个乡村家庭碗的冷热和锅的深浅。我知道世世代代的民间厨房里,那忠厚地守在水缸里,荡在水桶里,忙在灶台上的,不是皇家的龙,也不是仙家的灶神,实实在在,木木讷讷,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就是你,浑身湿润的水勺。

一生都在水里出出进进,把水舀给水,把生活舀给生活,把情感舀给情感。而你仍然空空的,永在期待。

其实,你喜欢这样空着。午夜,你静坐在生活的水边,空空的,时间也空空的,大地也空空的。就有满天的月光漫过来,就有整整一条天河的水漫过来,就有一生的记忆漫过来,把你空空的心,盛得满满的……

我舍不得那个竹篮

家里那个竹篮,是我从一位老农那里买回的,他说他家后山有一片竹林,农闲时就砍些竹子编些篮篮筐筐,进城卖点钱补贴家用。现在厨房用具大都是塑料或不锈钢制品,结实、光亮、耐用,但我不怎么喜欢。在我看来,化工气息和钢铁气息是最乏味的气息。看看房间,就知道化学和钢铁已经包揽了我们的全部生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也只是尽可能在生活中保留一些传统的、带着农耕气息的用具。那些草木做成的用具,拿在手里,有一种柔和、忠厚、亲切的感觉,因为它们是有根的,是有生命气息的。有时看一眼,就把人带回到土地的面前,带回到我们曾经生长过的地方。比如每次看见那块柳木菜板,就想起那杨柳依依的小河;握起那洗碗的丝瓜瓤子,就恍若看见老家门前丝瓜架上金黄的丝瓜花,听见采蜜的蜂儿嗡嗡的声音,看见月光从花叶缝隙漏下来,正好停在丝瓜架下纳凉的父亲的光膀子上;捧起那个竹篮子,眼前就有竹影摇曳,就忆起竹林里吹出的甜丝丝的风,若是个文人,还会记起“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更虚心”“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等诗句……而面对化工和钢铁制品,你的想象是停滞的,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想象。你总不能面对一个不锈钢锅,想象炼钢炉里的熊熊烈焰,想象被炸毁被掏空的千疮百孔的矿山;你也不会对着那个煤气罐,去想象与它形状相似的对空导弹和精确制导导弹……

对那些农耕时代用具,留恋归留恋,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不得不归附化工和钢铁大势,多年下来,我家也仅保留了极有限的几样“老东西”:吃饭用的木筷子、切菜用的柳木菜板、洗碗用的丝瓜瓤子,再就是这只洗菜用的竹篮子。它们,像农耕时代的前朝遗老,保持着昔年的衣冠风骨,怀着对前朝往事的眷念,不情愿地被时间卷入完全陌生的生活,既不能彻底隐身而退,又不能完全融入当世,只好在化学和钢铁的强势统治下,谋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形单影只地过着半隐半现的尴尬日子。看见它们,就像在光鲜的时尚人群里,瞥见穿着老式衣服的三两老者,让人感叹时光流逝之快,江山已不可复识。

我家这个竹篮子,买来用了一年多时间,多是洗菜用,水浸泡久了,篾片开始朽断,又将就用了一段,直到中间部分已朽空,实在无法盛东西了。放到过去农家,竹木器具朽了,就当柴烧,可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体现了感人的草木品格。那是土灶,现在的“洋灶”却无法这样,竹木也就难以善终。随便往垃圾堆一扔了事,于我是万万不忍,在我眼里,这竹篮即使烂了、朽了,它也不是垃圾,而是故去的、值得尊敬的竹子。又不能烧,无法让它在烈火里获得永生;又不愿扔,不愿用垃圾之名污蔑它清白的一生;又不能将其当文物珍藏起来。怎么办呢?为难许久,还是十分不情愿地将它割舍了,只能尽量为它选个好一点、安静一点、干净一点的地方,让它有尊严地“作古”。选来选去,最后,在小区绿化带的一个小竹林里,我将它放了进去。对此结局,我倒略觉欣慰:在水泥钢筋的包围下,还能有一小片泥土,还能在最后的日子,与自己的竹子兄弟在一起度过,对于一个即将作古的竹篮,也算是幸运的了。

每过一段时间,我就去到小竹林边,看看我的那个破竹篮。撩开竹叶,我看见它还是我放进去时的样子,像在等待把什么盛满,等待着我把洗净的青菜放进去。有个晚上,我散步到了小竹林边,拨开叶子,我看见残破的竹篮里,竟盛着半篮月光,此时,楼顶的月亮正把一捧捧月光,顺着竹林的缝隙洒下来,我的竹篮,就一点点地把这珍贵的月光收集起来。

昨天下午散步,我又撩开竹叶,看望了我的竹篮,它更破了,快散架了,若遇连日阴雨,它怕是会完全朽掉,化成泥土的。

不过,它现在还保持着竹篮的轮廓。我看它看了好几分钟时间,走开了,忍不住又返回去看了一会儿。

每次看它就仿佛是看最后一眼。我感到,它是那样孤独,那样寂寞,那样凄凉。一个器物或一个生命,到了最后,都是这样。

我心里禁不住有些难过。

竹帘,一格一格的思念

它是朴素生活画龙点睛的部分。

风轻轻撩动它,风有时用力抖动它,它把粗暴的那部分细心地挡在外面。屋里的灯,灯下的那本书,窗前那双缝衣的手,就感受到来自天地深处的问候。

必得是从竹片的缝隙漏进来的风,才是这般深情地掠过心尖,将一种温柔的情绪撩拨起来,接着是像春天的原野一样广阔的内心的宁静。

竹帘把视野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把寂寥无着落的心分割成—格一格的,心可以在任何地方定格,透过竹帘望出去,就看见春天是一格一格的,对面匆匆走过的人影是一格一格的,天空是一格一格的,远处的青山是一格一格的……那么,命运、爱情、死亡是不是也是一格一格的?那突然降临的事物,其实都是好不容易走过了千山万水才降临的,是一格一格地降临的。

帘外的天空,那无限充盈的蓝色,不正在一格一格地慢慢形成、聚积,渐渐延伸至无穷的苍穹?

遥想一代代古人,他们也曾在竹帘后面,凝视门外一格一格的天空,一格一格的青山,那时,他们可曾想到,他们的视线后面紧随着我的视线,被他们凝望过的青山,又被我长久凝望——甚至竹帘也没有任何改变。变了的,仅仅是竹帘后面的眼神。

曾有过多少代多少代的母亲,在竹帘后面缝衣、绣花、做针线,帘外的鸟影、虹影、云影,被她们敏感又伤感的心捉住了,于是一代代的孩子们的衣服上、鞋子上,就有了那么好看的图案。

曾有过多少代多少代的少女,在竹帘后面凝望缥缈的天空,如凝望那不可捉摸的命运。突然出现的虹,涂抹了她们如虹的心情;虹散了,梦一样散去;日落了,青春一样落去。她看见不远处的湿地上开着的苦菜花和路边的车前草,她喃喃地念着它们的名字,仿佛在叫着自己的乳名。泪水打湿了黄昏。她倚门远望,帘子外面,星群如野蜂飞舞,银河横流天际,倾泻着不尽的波涛,仿佛要注入这竹帘,注入她小小的屋子小小的心……

蒲扇:自然的手掌

握住蒲扇的那一刻就像握住了自然的手。手感是柔和的、诚恳的,带有一种木质的厚道。如果你刚刚放下电器、键盘、鼠标、刀、斧头、枪、警棍、钳子、电焊枪……你顺手握起蒲扇,那感觉是何等的不同啊。你会有一转身就回到古代的幻觉。是的,你回到了古代,至少你身体的一部分已经离开了机械和制度对你的掌握,你把手伸进了田园,伸进了山水,伸进了故乡,你轻轻一摇,这个动作正是你在向古代招手,表示敬意和邀请。你就这么一招手,山林水泽的风就吹过来了,唐诗宋词里的凉就漫过来了,你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农业的清爽,民间的清凉。

当母亲轻摇着蒲扇,在大柳树下与她的儿女们围坐一起,望着树梢后面的星星,讲牛郎织女,讲女娲补天,讲嫦娥登月,讲后羿射日,讲灶神升天,讲这些讲了百千年的故事的时候,你说,这个情景,像不像唐朝的一个情景,像不像宋朝的一个情景?是的,这个时候,我会突然觉得:我的母亲,她是从远古一路走来的,走了一路,讲了一路,一直讲到今夜此刻。因了她,孩子们心里的那条银河才没有断流,天上的那些神仙才没有走失。

小孩子们围着她,向她要故事,要清凉,要风,她的大蒲扇轻轻一摇,古代的风就吹过来,天上的银河就涨潮了,从树梢上淌下来,孩子们的心里就满当当的,清亮亮的。

我真希望这样的情景不要消失。民间的大柳树不要枯萎,天河不要在工业和电子的上空断流、干涸,那些有情有义的神仙不要被人造卫星驱赶,不要被二氧化碳窒息,牛郎织女们都不要失踪。

我真希望古老的蒲扇,仍然在山林水畔好好地生长,为僵硬的现代,为机械组装的天空,为电线捆绑的都市的夜晚,为囚禁在商业牢笼里的燥热心灵,送去清凉的好风。

夏天到了。我要回老家去,看望母亲,看望那把老蒲扇。我要坐在母亲的风里,沐浴童年的天河。

我还要带一些蒲扇进城,给妻子送一把,给女儿送一把,给朋友送几把,让他们亲手召回一缕缕古代的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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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陕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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