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镜清：一曲难忘谱《西游》

这个画面和《敢问路在何方》的旋律定格在了很多人心中“西游”故事对粉丝来说有着永恒的魅力

本报记者 吴亦铮文/图

提要

86版的《西游记》之所以令人难忘，除了还原著作剧情、演员敬业演技出色外，或悠扬或雄壮或缠绵的音乐是它成为经典的重要支柱。在《西游记》众多曲目中传唱至今的，当属片尾曲《敢问路在何方》。这一天，《敢问路在何方》的作曲者许镜清走上金沙讲坛，与大家一同分享漫漫西游的音乐创作之路。

嘉宾

许镜清，国家一级作曲家、央视86版《西游记》总作曲、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音乐学会理事。1983年-1987年，担任央视86版《西游记》总作曲，其中《西游记序曲》（《云宫迅音》）、《女儿情》《取经归来》和《敢问路在何方》等成为传唱不息的经典之作。1987年大年初一，许镜清为央视《“齐天乐”春节联欢晚会》创作整台晚会的音乐和歌曲。

实录

偶然事件：给《西游记》作曲

参加《西游记》音乐部分的创作，其实是非常偶然的事。那是1983年春天，二三月份，还有点冷。我在传达室看报纸，接到一个电话，让我到中央电视台去一下。第二天我就骑着破自行车去了。本来只需骑15分钟的路，我这辆车得骑半个小时。

走进办公室，央视的音乐编辑王文华告诉我，央视在拍《西游记》，预计拍50集左右。我吓了一大跳，要知道那时的电视剧拍个五六集就算长的了，10集就算顶天，50集，还真没接触过这样的概念。王文华告诉我，准备要两位作曲，其中我是中国农业电影制片厂的作曲，另一位是北京科学电影制片厂的同行，初步定下我写一集，他写一集，轮着用。我琢磨，这人不懂音乐啊，一集一个曲子，这个电视剧会变成什么风格？所以我也没太当回事，回去后就等信儿。这事儿就拖了几个月。

到了5月份，又接到一个电话，让我再去央视一趟。这次给了我一首词，名字叫《生无名本无姓》，让我们谱一首曲子，用两人中写得好的那首。

我很快就写完了，我想，他们肯定得让我唱一遍。我这人这辈子没唱过歌，没高音也没低音，中音吧还不准，用句玩笑话说，人家唱歌要钱，我唱得要命。我捉摸着，这歌不能自己唱，那得找人。当时我找了唱《小螺号》的程琳，让她唱好了录上，我听了一遍还不错。第二天拿给了王文华。那边反响很好，就决定选我这首曲子并放在试播集里。又过了1个多月，剧组又给了我《敢问路在何方》的歌词，就这么开始写了。

公交车上的灵感，烟盒上的音符

刚拿到《敢问路在何方》，我粗粗浏览了一下，觉得是好词，“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一下子把人带入《西游记》的境界，同时还能带入人生挑重担的感觉。“迎来日出，送走晚霞”，是肩挑重担却砥砺前行的意味。“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代表人生要经历痛苦与磨难，才能走向真正的光明大道。后面那个“啦啦啦”是我加的，我觉得既然人生要经历这么多的苦难，他肯定是笑着往前，有着面对困难毫无畏惧的胸怀，这才叫作真正的人生。

“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这两句词道出了人生痛苦的最高点，也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怎么把这首歌的曲子谱好，这个念头昼夜折磨着我，各种旋律在我内心徘徊。有一天我坐332路公交车，从动物园出发到单位，并不远，只有4站路。我看着窗外，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有很多小商小贩在卖力经营着，人声鼎沸，街道上充满了活力。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人为什么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很简单，又很难回答，慢慢地，“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的旋律在我脑海中产生了，很棒，把我自己都感动了。

下车后，我心里还在默唱这两句词，就想着赶快记下来。兜里没纸，只有一个烟盒，我把烟盒展开，找过路的小学生借了一支铅笔，把这两句记了下来。那一瞬间的灵感不能放，一松下来就找不到了，我必须按照灵感那一闪的思路往下写，能多一句就是一句，多一个音符就是一个音符。当时那小朋友还问我，叔叔你在干吗？我答，叔叔在做一件大事。

走进办公室后，我从第一句开始写，从头写到尾，速度很快，大约半小时多一点。写完后我还沉浸在旋律里面。这时我不可能去改它，我把那张纸翻过来盖上，强迫自己不去管它。过了两天又翻过来，改了一个音，就形成了今天的曲调。

主唱：从张暴默到蒋大为

大家都知道《敢问路在何方》是《西游记》的片尾曲，但其实最开始的片头曲并不是现在的纯音乐，而是另一位很有名的作曲家做的，由一位男演唱家演唱。这两首歌在同一天由一个乐队一起录。提前一周左右，剧组告诉我，这首歌会找吴雁泽先生来演唱，我觉得也很合适，因为《敢问路在何方》的很多词符合男性身份。但片头曲已找好了一位男演唱家来唱，片尾曲再用男的就不合适。我只好请了一位女歌唱家来唱这首歌，所以《敢问路在何方》的首唱是张暴默女士。

86版《西游记》并不是1986年播出的，事实上在1986年前已经试播了很多集，全国都在看，特别是孩子们都高兴坏了。片尾曲《敢问路在何方》非常受欢迎，走在路上，坐在公交车上都经常听到有人在唱，当时我真的感觉很幸福。到了1986年，央视提出一个计划，把前十集做成一个整体，在1986年春节前后集中播出，这就是86版的得来。正式播出其实是1988年，但之前就已经播出了25集。这时候导演杨洁提出了几个改进意见，其中一个就是将片头曲去掉，换成一个2分40秒的纯音乐，也就是我们现在听的这个，同时保留《敢问路在何方》，但要换成男声。这样张暴默版就不合适了。

重新找演唱者，最开始我想找李双江，不巧的是他当时嗓子不适，不能演唱。一直到了节目马上要播出，还没找到演唱者。其间我们还找过著名演唱家胡松华先生，但试唱后效果不太理想。

正好有一天蒋大为在央视老录音棚录歌，我们就让他试试，结果效果很不错！于是这首歌的主唱就由张暴默变成了蒋大为，也就是我们今天听到的版本。

《敢问路在何方》险些被“毙”

《敢问路在何方》成为《西游记》片尾曲的道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其间差点就被“毙掉”了。因为我用了电声，也即电吉他、贝司等。当时人们思想还有些保守，认为这样的乐器做中国传统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的配乐，不合适，所以领导决定把这首歌给换掉。这事是王文华告诉我的，让我去九华山传达给剧组。大家想想，让我去传达自己被换掉的消息，这是多痛苦啊。

到了九华山，我见到了杨洁导演，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剧组了。”她问是怎么回事，我说，台领导认为我用电声来写《西游记》的音乐不合适，要换掉。杨洁立刻说，拿纸和笔来！她口述了一封信。我只记得最后两句话：“如果艺术上要我负责，就请领导不要管怎么拍，如果不要我负责，我拍完片子全部交给领导，你们去做后期吧。”在杨导保全下，我和我的音乐创作被保住了。

说到杨洁我得多说几句。杨洁祖籍是咱们四川人，她是我这一生都非常敬佩的导演，没有她的认可，就没有我后来的这些成就。当时我进入《西游记》剧组的时候，前面已有7位著名作曲家先后写过音乐了，只有我最没有名气，职位也是试用，包括写了《生无名本无姓》和《敢问路在何方》，都是试用。

真正被定下来成为剧组一员，是我写第一集那段《欢乐花果山》，描写一群猴子在水帘洞里活蹦乱跳庆祝胜利，我用了弦乐、电贝司、电吉他、和声器、木琴等。录音时刚好杨洁在，她问是谁写的，就用这个人了！这就是《西游记》希望的音乐！王文华说，这人没名。杨洁说，我要的不是名气，他只要把音乐写好就可以了。这就把我定下来了。所以我从心里认为杨导是我这一生的伯乐。

对话

记者（以下简称记）：听说您有座奖杯是传达室老大爷颁发给你的？

许镜清（以下简称许）：是，这事儿还真有点意思。有一年，具体哪年记不太清了，北京电视台颁发十大影视金曲奖，《西游记》的主题曲获得了金曲奖，人家得奖都是作词作曲一起上台领奖，没人通知我。颁奖的时候我坐在电视机前，看到闫肃上台领奖，我纳闷了，就打电话问闫肃，老爷子，怎么有你没我？他说我真不知道。隔了两天我给电视台打电话说，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杯啊？对方问了我的地址，说想办法给我送来。

过了几天，邮局寄过来一个奖杯，送到了传达室，传达室大爷给我颁了奖杯。我觉得传达室的老头给我颁的奖杯和电视台是一模一样的，还是很高兴。

记：写完《西游记》以后您获得了什么？

许：这真的很难回答，但至少我能确定地说，对《西游记》的音乐我尽力了，没有哪一段音乐是蒙的、编的、不努力的，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西游记》音乐写到了这个状态，不仅是《敢问路在何方》，还有很多插曲、序曲，包括《云宫迅音》《女儿情》等，我都倾尽了所有精力和能力。

要说获得了什么，我想是获得了《西游记》音乐迷们的喜爱，而且不论是80年代的人、90年代的人还是00后，都喜欢《西游记》的音乐，这是对我最大的奖赏。

记：您认为创作出一个好的艺术作品需具备哪些要素？

许：这事儿说起来很复杂，从性格到阅历，再到生活本身以及你的知识储备等，都有很大的关系。我个人认为有三点很重要：第一是机遇，一个人的一生不是天天都有机遇，如果没有抓住，那你可能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我就抓住了这次机遇，用我全部的才能将它发挥到了极致。第二是才能，如果不具备过硬的能力，那再多的机遇摆在面前也是零。第三是刻苦，机遇、才能和刻苦加起来，才成为真正通向成功的大道。

手记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看到这段熟悉的文字，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是唱着念完的。

这首《敢问路在何方》作为86版《西游记》的片尾曲，无疑是中国人最熟悉的歌曲之一。曾经有人打趣说，只要听到每家每户的电视在放这首歌，那一定是到了暑假！虽是一句玩笑话，但《西游记》称霸荧屏30年却是不争的事实，它的剧情和音乐都已成为一个时代的文化符号，刻在每个中国人记忆的最深处。

事实上，一曲好的音乐对一部影视作品的意义远超过人们的想象。光有好的剧本、优秀的演员、考究细致的场景道具，只能让这部作品被点赞一时，必须再配上令人难忘的音乐，才能真正成为不灭的经典。《西游记》如此，《渴望》如此，《上海滩》、83版《射雕英雄传》都如此。对广大普通观众来说，时隔多年后让他们复述剧情，也许他们大多会面露难色，但让他们唱主题曲，那基本都能信手拈来。看，这就是音乐的独特魅力。

每段经典音乐的背后，总是充满了有趣的故事和花絮，比如，你可知包括《敢问路在何方》在内的《西游记》配曲是怎样创作出来的？作曲者在那个时代是怎样抓住瞬间灵感的……所以，许镜清在金沙讲坛的讲座，成都市民给予了十二分的热情。

当然，许镜清的演讲也很给力，爆了许多不为人知却又颇有意思的料，比如这首曲谱是如何在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如何抓住灵感将旋律修改得更深入人心，还比如演唱者为何从最初的张暴默变成了蒋大为，等等。

演讲结束前，许先生讲的一个小故事令人记忆深刻。有一年北京电视台颁发十大影视金曲，《敢问路在何方》获得金曲奖，其他获奖歌曲都是作词作曲一起登台领奖，而《敢问路在何方》只有作词闫肃上台，作曲许镜清却不知有这么回事。最后经多方联系才拿到奖杯，但许先生觉得，传达室老头给他颁的奖杯，和电视台颁的是一模一样的。

大概正是这种淡泊名利的性情，一心投身创作的专注，才是让许镜清创作出诸多经典曲目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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