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的三角梅

十多年前，三角梅在四川还不常见。有一位家住市区的同学请客，却不告诉地址，只发了条短信：“百花潭畔百花鲜，何及一梅燃九天。”

结果，十多个同学都找到了——邻近百花潭公园的路边，老远就见一幢楼顶上铺天盖地开着三角梅，如飞瀑，如红霞，气势让人为之一振。临走时我信手折了一截三角梅细枝，主人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我去拿剪刀来。”又叮咛：“少浇水，要干，要干。”

据说咱四川是随地插一根拐杖，都能长成参天大树的，但这如竹签粗细的枝条能否插活，我并不抱太大希望。我把枝条剪成两截，在市场买了两口大花盆，盛满土，插入枝条，浇透水，再在厨房找了两个完好的塑料袋分别罩上。

一周后，我掀开塑料袋看：发啦！那崭新的叶芽像婴儿的耳朵一样，嫩气。

就不断浇水，一月后，它长了一米多高。可是到立夏时节，它却没有丝毫开花的迹象。

我想起同学叮嘱的“要干要干”，立即断水。不几天，它的叶子就蔫了，随后掉光，我还是忍住不浇水。就在我以为它已干枯，它却重新发出了芽苞。经反复确认是花苞后，才给它们浇透水。

花很快就开了，像一串串花鞭，其末梢开得特别大朵而密集。

这让我想起奶奶砍核桃树，一边砍一边念“咒语”，直到把核桃树砍得遍体鳞伤。奶奶说，这样它才会开花结果。

我于是明白：植物也是有灵性的，当它的生命感受到危机时，它就爆发潜能彰显自己了。

三角梅太能开花了，一年至少开两次，如果过于“要干要干”的话，它就只开花不长叶，让人觉得它的花就是叶，叶就是花。花落时节，阳台上会积起厚厚一层，如果不关门，屋里、床上，到处都是残花。久了，就有些审美疲劳，不再管它，半年不浇一滴水，照样开花——也太贱了吧。

去年，一哥们在微信上大晒他的蔷薇花，令人羡慕。我就想栽一盆蔷薇，却很为难：陪伴我十年之久的三角梅，其中一窝必须让位，实在有些不忍。

徘徊良久，下定决心拔掉晦气的“鱼竿”，一把握住，不料看似光光的树蔸上也长着刺，为这事竟付出血的代价；剃了刺，握住猛拔、狂抖，不见半点松动。

恼羞成怒之下，我从厨房提了一把砍刀，几刀便斩断了。又从中间一刀，把树桩劈开，别断一半。知道这家伙生命力顽强，还怕其不死，我又烧了满满一炊壶开水，对着那树桩只管淋、灌。

几个月后见没动静，以为它死定了，才栽上蔷薇。

今年初夏，我发现“鱼竿”那仅剩半边的树桩后面，也就是那似乎早已腐朽的树皮上，爆出许多小红点，凑近一看，果然是芽苞。可恶啊，它居然还活着。我伸出辣手把它们全抠了。

此后，趁我外出几天，它竟又长出几苗寸多长的嫩芽，这不是要跟我死磕到底吗？

当晚做梦，那树桩幽幽说道：“贱一点，不就为了活下去么？”惊醒，翻身下床，来到那树桩前，三鞠躬，说：“我服了你啦，得向你学习致敬才对！”

如今，“鱼竿”已发出新芽，又有一寸多长了，还像婴儿的耳朵鲜嫩如玉。

我决定让它与已经一米多高的蔷薇一起公平竞争。

唉，都不易，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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