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妥的“落胃”

杭州话里有一个词，叫“落胃”，说的是，一种熟悉的食物吃到肚子之后，踏实、自在和安心。而这些食物，不一定要鸡鸭鱼肉、生猛海鲜，不一定要拿腔捏调、精工制作，仅是朴实无华、靠着家常就好。

张恨水在《金粉世家》里有这样的描写。一次宴会之后，大少爷的小妾晚香为凤举准备消夜：“盛了稀饭放在桌上。又把桌子里的四碟小菜取来，一碟子糖醋拌咸雪里红，一碟海虾肉拌芹菜，一碟干桃仁，一碟子生四川泡菜，上面还铺着几丝红椒。凤举笑道：‘很干净，怎么全是素菜呢？\’晚香道：‘你不是在家里吃了鱼翅燕窝来？满肚子油腻，还要吃荤不成？你要知道，吃了重荤之后，吃素菜才是有味的呢。\’”对啊，解腻的才是最落胃的。

《骆驼祥子》里，把祥子吃豆腐脑的情形写绝了：“歇了老半天，他到桥头吃了碗老豆腐：醋，酱油，花椒油，韭菜末，被热的雪白的豆腐一烫，发出点顶香美的味儿，香得使祥子要闭住气；捧着碗，看着那深绿的韭菜末儿，他的手不住地哆嗦。吃了一口，豆腐把身里烫开一条路；他自己下手又加了两小勺辣椒油。一碗吃完，他的汗已湿透了裤腰。半闭着眼，把碗递出去：‘再来一碗！\’”热辣的豆腐脑，妥妥的落胃。

《水流云在琐语》里也有谈夏天家常饭菜的：“过粥小菜，也比较清爽，最普通的毛豆炒萝卜干、油炒花生米、蒸一点鲞鱼。”一个“过”字，不仅将夏天薄粥的质感带出来，还将淋漓的落胃写生动了。

看看，真正的落胃，才具有勾人的本质！

说到吃粥，本地人最爱的便是清简粥了。粥要一边烧开一边加水，三次煮开后舀碗分装，也有人称之为“三滚粥”。我们家里一年到冬都是吃这个，妥帖得不行。每次外出旅游，都要惦着它。到餐馆用餐，明知是问了也白问的结果，都还是要问服务员：“有没有粥啊？”而落胃的送粥菜，最好是咸菜和咸鱼。

小时候居下乡，最爱吃的是“鹅喉苗”，一种用小种萝卜缨子腌做的咸菜。要塞进菜坛子里无氧发酵超过一个月，才是最佳。那时候，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倒扣有几只咸菜坛子，有鹅喉苗，也有萝卜干，都是乡下人少不了的落胃菜。要是有三五两五花腩一块煲，便如过年一样了。现在，没有人拿肥猪肉去煲鹅喉苗了，鸟枪换炮，用红螺肉！“红螺焖鸡屎菜”已经成了经典的落胃菜。县城里叫做鸡屎菜的东东，实则是俺乡下的鹅喉苗。

至于“鲞鱼”，我们应该叫做咸鱼，也是平常百姓爱吃的。本地的咸鱼一般有中鱼和滚子鱼，中鱼细腻，滚子鱼紧实，香煎后送粥特落胃。用广东话说，真是“咸鱼青菜都唔知几好味”。

小时候老挂记着过年，掰着指头数日期，还差多少天就可以吃好吃的了，鸡腿、扣肉、糖醋排骨，当然，还是各式糍粑、小吃，幸福得不行！现在，物产丰富了，什么好吃的都有，冰箱塞得满满的，都懒得去动它。说来也是，过年与平时吃的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了，每天都有鱼肉上桌，胃口正腻着呢。倒是落胃菜，成了抓人的东西。

隔三差五去会个朋友或者同学小聚时，点菜的过程，店家总会推荐，这个是家鸡，散养的；这个是“狗虾”，非养殖的；这个豆角、薯苗叶，自家种的，没有农药……打的都是农家菜的招牌，吊着你的胃口。

每次赴别人家的喜宴，面对一大桌子的菜肴，荤多素少，亦是有喜有忧。难得相聚一场，举杯正欢，大快朵颐，免不了要吃撑了。吃一回喜酒，肚子难受大半天，究竟合不合算？到头来，“拯救”我肚子的，除了保济丸，还是一碗清简粥和一碟鹅喉苗。

或许，本来就是乡下人，吃惯了原生态的吃食，最落胃的还数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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