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春秋故园情

□ 邢秀玲（重庆市散文学会会长）

“少小离家老大回， 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坐在重庆至营山的动车上， 不由得想起这首《回乡偶书》，万千思绪涌上心来，让人难以平静……

丈夫是营山人。1948年， 为了上学，他和三个姐姐一起， 跟随守寡的母亲到重庆投奔舅舅。1956年，丈夫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 毕业后分配到青海一所高校教书， 我和他就是在青海高原相识并结为伴侣的。

尽管双脚未曾踏上营山的土地，但丈夫对故乡的描绘还是盘桓在我的脑海里：仅有一条瘦削的直街穿城而过，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平房，没有机动车，只有颤颤悠悠的滑竿。如果步行，从街头走到街尾，也用不了半个钟头。不过，先生描述的营山小吃味道独特：营山苕粉、凉面、腱子牛肉、油茶馓子、羊肉米粉、大汤圆……让我垂涎欲滴， 很想到营山亲口尝一尝。

上世纪90年代初， 我们全家迁居重庆，我几次提出回营山认祖归宗，但丈夫总是不积极， 回乡的小船一直搁浅未能起锚。眼看20多年又过去了，在儿子和女儿的张罗下，“寻根之旅” 终于提上了日程。

我们一行四人走出火车站， 踏上原本应该熟悉，但此刻却陌生的土地。坐在车里，丈夫惊讶地问：“这是哪里啊？马路比重庆的迎宾路还要宽！”我从车窗向外望去，宽阔平坦的双向四车道，一幢幢崭新的楼房从眼前掠过，花坛、草坪、绿树、华灯组成了一幅幅色彩缤纷的画面，路面干净整洁，完全是现代化城市的格局，哪里还能觅到“一条直街”的踪影！

晚上， 我们迫不及待地去品尝营山小吃。丈夫看到小时候爱吃的“营山苕粉”、“营山凉面”，笑逐颜开。前不久，我从媒体获悉，营山举办“万人吃凉面”活动，场面十分壮观，据说还被授予“大世界基尼斯之最”。

既然是“寻根”，自然要寻找祖屋和儿时玩耍过的地方。次日，我们首先来到白塔公园，膜拜这座建于道光年间的回龙塔。在丈夫的记忆中，白塔离城很远，荒草遍地，而今白塔公园已是城市中心，整洁的石阶，成排的绿树，焕发出勃勃生机。白塔高达九级，在单数的塔层上都嵌有横额，诸如“威震山河”“光耀紫极”“文运出海”等。最底层还有一副楹联：“砥柱回澜波澄朗水； 奇峰拔地秀启绥山。”对仗工稳，遣词考究，透露出深厚的文化底蕴。

站在巍峨的白塔下， 我们听到这样一个传说。营山地形酷似一艘大船，可谓风水宝地，但古代并没有出过杰出的人物，当地的人才也走不出去。 宁远杨尚容来营山作县令期间，多次站在县城的制高点观察，终于有所感悟：虽然县城形似船舫，东西南北均被两条河围绕，但缺少一根桅杆，这艘船只能停泊在太蓬山下，驶不出川。于是，决定在城东梅家梁上建此白塔，给大船竖起“桅杆”。塔建成后，仅明清两代就出了几十名进士， 民国年间又有11位营山学生，先后去法国留学，其中就有我丈夫的父亲黄知风。

在县政协文史委、 县志办几位负责人的大力协助下， 很快厘清了父辈的革命经历：黄知风，青年时代赴法国勤工俭学，成为中国共产党旅欧支部成员。1925年冬，他回到重庆， 会见了重庆党组织领导人杨闇公，被派回营山筹组中共营山支部；1926年12月，参与由杨闇公、朱德、刘伯承等在四川发动的顺（庆）泸（州）起义；大革命失败后，冒着风险，掩护革命同志……

这些点滴的文字记载， 证明了我公公黄知风的光荣历史，我也深感自豪和骄傲！这些事迹，丈夫过去极少提及，更不允许孩子们拿出去炫耀。 孩子们只知道爷爷去法国留过学， 并不知道爷爷回国后还做过那么多革命工作。

离开白塔公园，我们沿着宽敞的马路，奔向老东街寻找当年的祖屋。 但这里变化太大了！ 灰黑低矮的旧式民房早已荡然无存，代之而起的是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高楼，完全找不到归家的路了。附近的盐市街、纸市街、刘二桥等虽还留有一些残存的痕迹，但也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样。丈夫回忆，儿时家里有一个后花园“西园”，曾经有荷花池和一片桃树林， 他父亲本打算种上大片果树， 搞成一个果园。 但还没等计划付诸实践，死神却突然降临，他父亲刚刚40岁，就抛下年轻的妻子和4个未成年的子女，撒手人寰，果园竟变成了他的墓园。婆婆含辛茹苦， 将子女拉扯成人， 并全部送进学校读书，后来都考上了重点大学，成为国家有用之才。

可惜的是，这位贤惠而又坚强的母亲，1983年就病逝了。如果她能活到今天，看一看营山的新面貌， 感受一番改革开放40年的新变化， 接触一下现在热情善良的营山乡亲，该有多好啊！好在有东道主的热情引领，我们代她叩访了昔日故园，探寻了旧时街坊，找到了失联多年的亲戚，更重要的是让我们的后辈找到了自己的根脉， 这些足以告慰九泉之下的双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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