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语汇丰富而有个性,这段时间他经常冒一词儿:“妄人”。
他口里的妄人,大约是指文坛某些写不出真正好东西却狂妄自大的主儿。蒋蓝绰号“豹子头”,快人快语,喝高了就鼓起眼睛说:随便喊个人把他(指妄人)一脚踢到阴沟里去。据说蒋蓝小时候是个留披头士头发、提录音机、穿喇叭裤的街娃儿,经常在自贡老家和一个叫马力贤的家伙(现为著名影视人)联手打架,号称“蒋腿马拳”——估计不是花拳绣腿。
我私下觉得,这些年,火力全开的蒋蓝自己倒像个“妄人”,如同功能超好的老母鸡一个接一个生蛋,他的好书也一本接一本面世。这不,《豹典》《踪迹史》才搞完,他又拿出40万字的《黄虎张献忠》(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7月版)。这部非虚构作品里,现实“妄人”蒋蓝拧出一个全新的历史妄人。
蒋蓝笔下的张献忠,是个挑战你想象力的异类:嗜血、粗鲁、狡黠、敏感、多疑、偏执、厚黑、冷血、狂热。当然,张献忠之“妄”,也建立在历史文献阙如、虚幻的基础上,更因其人被赋予了太多意识形态的东西,于是,在浩繁文献和庞杂野史的滔滔河涛上,这个一世枭雄面目模糊可疑,一会儿被抛向“杰出农民起义领袖”的波峰,一会儿被沉入“杀人不眨眼恶魔”的波谷。历史有时候还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很多真相我们无从知道,很多写张献忠的小说、传记、野史等难得其要领,无法让人看出真实的“这一个”。
蒋蓝写张献忠很巧妙,他选择了十几个重要场景,采取一种“悖论写作”方法,展示了偏执枭雄的历史和传说。蒋蓝睥睨权威,蔑视流俗,不屑臆想,打破以往历史小说、外传、学术论文、民间故事的向度,用跨学科研究的方法,展示了复杂时代复杂人物的形成过程。
作为资深记者,蒋蓝长期踏勘跋涉于荒山野岭,探寻遗存古迹,注重口述史整理,以新的角度记录了大西皇帝怪异而极富个性的秉性。
《黄虎张献忠》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张献忠杀人。深夜读这本书,你会感到有一股阴森冷风从荒坟里吹来,抑或有一个吸血鬼躲在床下随时要爬到你脖子上来。张献忠太嗜杀了,他走哪杀哪,杀明军,杀清军,杀降卒,杀百姓,杀学子,杀美妾,杀土司,杀眷属,杀部将,杀士兵……1644年大西军攻占重庆府后,狂杀重庆府官吏,还让上万名明军俘虏和市民排队被砍去右臂,若有人想“蒙混过关”只想失去左臂,刽子手剁掉左臂后又会“纠错”另砍右臂。1644年11月,黄虎在成都称帝后,“宫中美女,就是俎上之小鲜肉,张献忠虎啸平原,直如虎捣羊群。”蜀王留下的四大美女,个个“美而艳,皮革一般柔软”,都一一惨死在黄虎的刀剑下。这种有着刮骨般次声波效果的描述,让人想到沈从文先生《辛亥革命的一课》的场景:革命党人起事失败后被清廷镇压,残阳下,四百多个滴着鲜血的头颅被扔在沅江的河滩上,野狗旁若无人地放嘴饕餮……
关于杀人,英国历史学家阿诺德·约瑟夫·汤因比在《历史研究》里论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英法士兵给德国士兵取绰号,把他们叫做德国丘八,这样就可以问心无愧地杀死这些敌人了,因为他们不是人;而如果把德国人看作是一个有名有姓的青年,他的口袋里还揣着爱人的家书,要去心安理得杀死这个青年就困难多了。
头角峥嵘的张献忠嗜杀,源于他早已习惯了沙场肉搏的刀尖舔血,看惯了袍泽或敌军鲜血淋漓的断胳臂少腿儿,更源于他主政一方尤其称帝后内心残忍之虫的苏醒鼓捣。黄虎早已丧失了汤因比所说的“心理暗示”了。
多年来,无论学界还是民间,关于张献忠是否病态般杀人,或者是否背了清军嗜杀的黑锅,颇具争议。蒋蓝显示了他文本操作的高超:洪水排垯般引用史料、典籍并讲好故事,间或以随笔闲侃或心理分析,诱导读者心甘情愿一头栽进他的讲述里。
蒋蓝的狡黠还在于,为了消减书里洋溢出的血腥气,他用诙谐而富于思辨性的语言,讲了许多张献忠的“好玩”故事:此人爱看戏,爱写诗(顺口溜),爱观天象,爱朝天空开炮,爱发口语圣旨,爱制造大炮,爱收集奇珍异宝……都构成一部有血有肉、妙趣横生的人物踪迹史。
朱光潜先生说,“历史必须引起现实的思索、打动现实的兴趣、和现实的心灵生活打成一片。”这让我想起《黄虎张献忠》自序几句话:“作为蜀人,我一直有研究、记录大西皇帝言行的愿望。置身蜀天与蜀地,我更有责任记录这一段促使天地翻覆、山河变赤的历史。”那段尘封的历史,那个诡异的人物,压得蒋蓝喘不过气来,他想通过艰难的攀爬,站在现代思维的高地,透过历史雾霭,还原一个“妄人”的真实面目。
李贵平,在《人民日报》《南方周末》《四川文学》《澳门日报》等刊发千余篇报告文学、游记、散文、军事述评等,出版有《历史光影里的茶马古道》《开拓者风采》等专著,连续三年囊括四川报纸副刊评选共14个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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