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户与放人户

□兰卓

一个姑娘从眼前走过，媒婆张婆婆立即向身边的人打听：“这是哪家的姑娘，还长得清秀呢，放人户没有？”

“放人户”是汉族婚姻习俗，流行于川渝各地，如果用书面语言来说，就是订婚的意思。

媒婆是乡村里的“消息灵通人士”，靠她们那张嘴，没有一个姑娘会嫁不出去。乡村的朋友圈很小，七八里地范围内，随便一打听，关于这个姑娘的“大数据”就出来了——她家里往上三辈是什么样的人，七大姑八大姨在干什么，有几头牛、几棵树，有几间房子，都可以问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个姑娘还没有“放人户”，张婆婆自然如获至宝。她会立即在她的“数据库”里搜索适合这个姑娘家境的男子，然后找到姑娘的亲戚牵线搭桥，启动“看人户”这道程序。启动这道程序的前提是，张婆婆作为中介要通报女方和男方各自的情况，然后征得双方同意见面。

媒婆是乡村的社会活动家，用大家的话来说，就是“天上的麻雀都哄得下来”，足见她们的撮合能力——除了没有而今房屋中介或保险销售人员的职业装和工作吊牌，媒婆那口才是顶呱呱的，绝不会输给房屋中介或保险销售人员。

男女双方都感到满意或比较满意，张婆婆便会与双方商量，择吉日“看人户”。男方看女方，一般在场镇上，经张婆婆指点，男子悄悄在远处观看女子的容貌、身材、有无残疾等。

不过，有的地区是没有上面这道程序的，直接安排女方看男方。那是有规格和仪式感的，一般是媒婆与双方商量先定下时间，然后女方确定亲友团，相当于考察团，由女子的母亲、大姑、小姨等人一道去男方家做客。

男方自然也有亲友团，哪怕借钱也要立即买肉打酒，热情款待。正餐之前，是要“过午”的——比如，吃“开水蛋”，就是阴米煮荷包蛋，汤里还要放米酒。这应该是物质短缺时代的奢侈美食，孩提时代谁都希望能参加这样的聚会。一两顿饭的功夫，女方除看男子人品、身材状况外，还要看房屋好坏、家境贫富等情况。

这是“明察”。

还有“暗访”，因为男女双方在这个看人的过程中都有可能暗中“做手脚”。比如，明明男方不务正业，很穷，连衣服裤子都是借来的，抑或长得明显配不上女方，或双方相貌尚可但有残疾，却通过事先给媒婆一点小恩小惠，借用亲友中的健壮小伙和漂亮姑娘顶替。这时，某一方就会多个心眼，往往通过“暗访”的方式考察对方的方方面面。一般的“暗访”，就是委托亲朋好友，四处调查对方家教、脾气、人品等情况，以掌握第一手权威信息。

四川俗语说，“十个说客挡不倒一个戳客”，意思就是十个说好话的人比不上一个说坏话的人。按照民间习俗，凡是遇到有人“暗访”，只能“打圆场”(说好话)，而不能“打破锣”(说坏话)。这就很考验媒婆的水平和境界了。比如张婆婆，她在“媒婆界”口碑很好，自然远远近近的人就相信她，就会省了“暗访”这道程序。

俗语说：“结坏一门亲，传坏九代根。”“看人户”即为现今的相亲，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旧时民间，这是婚姻成败的重要一环。

考察完了后，男方女方各自的考察团还要组织“合议庭”，会把各自合议的结果传递给媒婆。如双方满意，便算“看起了”，如不满意，称为“没看起”。

“没看起”，彼此不会直接当面说，会让媒婆带话，这也照顾了彼此的面子，不至于伤了别人的自尊而引来麻烦。

“看起了”，男女方便频繁接触。相互了解一段时间后，彼此熟悉，感情加深，这时，媒婆见时机成熟，便择日请男方到女方家过彩礼。

条件好一点的，还要办“订婚酒”。一般由双方选定一个双日子，男方家备办鸡、鱼、膀及酒、米等，香三炷，蜡一对，红线纸若干。有钱人家还要送给女方金银首饰、玉器玩物等，如金耳环、簪子、玉镯各一套，称为“金一套、银一套”，以及戒指、衣料等。女方则回赠男方鞋帽、衣料等物，同时双方还要写好请帖，定下婚期。

“人户”就是某一家人，当然指的是男方，“放人户”就是要把女儿“放”到那一家人去。女子不是一个物件，仅凭一个“放”字，就足见过去的男尊女卑。

这个程序便是“放人户”，很郑重、很有仪式感。可以说，女子一旦“放人户”，她便是那个男子的未婚妻了，对于这样的女子，张婆婆们不会去刨根问底打听了。

女子放了人户，出嫁在即，家里得为其准备陪奁。陪奁即嫁妆。接下来，男方、女方当事人的生辰八字交由算命先生定夺，再将结果告诉媒婆，由媒婆向两家告知。

他们的下一个程序便是敲锣打鼓娶亲了。

作为中介，媒婆的佣金是男方给的一些礼物，在物质匮乏时代可能是一些粮食或鸡蛋，生活状况改善后有可能是一个硕大的坐墩（猪屁股），后来演变为直接给一个红包。

在乡村，媒婆、巫婆、接生婆不是专业专职的职业，都是业余的私活儿。其中，媒婆是毁誉参半的角色，因为男女双方婚后的幸福与否是要检验媒婆那张嘴的——有的婚前双方或某一方年龄较大了而且接触不多，但媒婆把双方吹得天花乱坠并催着尽快结婚，比如婚后某一方人品出现重大问题，另一方就会找媒婆秋后算账。

世上没有一个女子会孤独终老的。在媒婆眼里，可能有娶不到老婆的男子，但没有嫁不出去的女子。不过，媒婆这碗饭也不好吃，你撮合的成功率高而且“售后服务”也好，比如还善于调解新婚夫妇的一些家庭矛盾，十里八乡的人就会相信你，找上门来请你牵线搭桥，把老光棍、老姑娘这样的“大麻烦”给“解决”了。

“看人户”与“放人户”虽是旧时民间的婚俗，与如今的自由恋爱相比有些繁琐、古板，但它可以避免当今一些人见第一次面就上床，甚至几天后就闪婚、闪离的尴尬。最为可取的是，它有第三方介入，在处理微妙关系和敏感问题时，比如谈判彩礼时，多了一份游刃有余的从容和协调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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