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鸿绘乔大壮像。徐访乔家,乔着西服。徐说:为君着素描,当换装。乔即脱下西服,换上白大褂,领带及皮鞋则未及换穿矣。徐画成,大褂之下,隐然可见领带及皮鞋。此张中西合璧的图像,后来被乔大壮爱赏而多使用。
庞惊涛 文/图
1948年3月,在台湾大学,钱锺书和乔大壮有一场以诗佐酒的见面。在乔大壮居台任教期间,钱锺书执弟子礼前往拜访,相谈甚洽,此后更有诗文酬唱,可谓他人生中最后的知己。
在民国晚近的名士圈里,乔大壮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
这不仅因于他祖父乔树楠不避罪谴为变法六君子中的杨锐、刘光第收殓的义举以及昭雪“黄崖教案”的坦荡,更因于他56岁短暂一生中的率性豪迈的行状。
乔大壮生于1892年,虽只得寿56,但在篆刻、书法、诗词、骈文方面均有极高成就。有《乔大壮印蜕》《波外乐章》《波外诗稿》《续波外诗稿》传世。早年学法文的经历又促成了乔大壮后来将比利时象征主义大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梅德林克的《马兰公主》和波兰作家显克微支的《你往何处去》等著作译介到国内。但后来在篆刻和词作上的成就,让他早年的专业翻译成就反而很少被人提及。
在词作上,乔大壮早负盛名,词宗唐圭璋誉其为“一代词坛飞将”。其篆刻宗法秦汉又具新意,用刀爽朗清峻、章法疏密有致,印学界将其与齐白石同列入《印学史》,称为“南乔北齐”,足见一时名望。
名士相聚诗佐酒
乔大壮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驰名于印界、词坛时,钱锺书尚辗转于北京和英国法国读书。乔大壮长钱锺书18岁,钱锺书遂引乔大壮为前辈学人,渴慕一识乔大壮其人,只是一直未得机缘。1948年钱锺书参与了文化代表团的台湾之行,这一个月的活动,见于钱锺书记录的有两处。一是在台湾大学演讲《中国诗与中国画》,再就是去台大拜访乔大壮。钱锺书当时38岁,风华正茂,《围城》出版一年,台湾已有他不少读者,所以他的演讲较其他人的演讲更受欢迎。而乔大壮在台大停留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和钱锺书的见面,可能是他居台期间最快慰的一件事。
台湾作家台静农,继乔大壮之后,任台大中文系主任。他在《记波外翁》一文中对乔大壮印象及在台情况记录甚详。“波外翁给我的印象,身短、头大,疏疏的长须,言语举止,一派老辈风貌……初与波外翁相处,使人有不易亲近之感,不因他的严肃,而是过分的客气,你说什么,他总是‘是的,是的’,语气虽然诚恳,却不易深谈下去。……这是他的口头语。”
许寿裳的死让乔大壮非常沉痛,本就喜饮、现在更要寄酒以减轻失去师友的痛苦。“像他这样将一切都郁结在心中的人,只有痛苦。果然,他又再度纵酒不吃东西了…我发现一卷他写的字,原来是自勉联,匆匆一读,只记得一句:‘他生再定定盦诗’……可是当时是我难过的,今生获得如此痛苦,还望他生?”大约从那个时候开始,乔大壮便几番纵酒绝食了。
可是现世里还是有很多快乐,让他多了些心气和死神搏斗。钱锺书的来访便是他的大快乐。
访台期间,钱锺书经由李宗侗的介绍,执弟子礼到台大拜访乔大壮。在《赠乔大壮先生》这首诗里,钱锺书表达了自己对乔大壮的尊重和敬仰,这在一贯傲然卓立的钱锺书是个例外。
一楼波外许抠衣,适野宁关吾道非。
春水方生宜欲去,青天难上苦思归。
耽吟应惜拈髭断,得酒何求食肉飞。
着处行窝且安稳,传经心事本相违。
钱锺书在诗中安慰并劝解壮翁,不妨在这里安稳居住,静待贞元。崇敬、同情、安慰,三种情感,层层递进,合于一体,周到、妥帖、亲切。名士之间的情感,亦是一派浓烈。当晚倒进千杯的乔大壮,应是叹恨知己相逢太晚吧!
白首相望终相违
钱锺书大约于1948年4月中旬返回上海,乔大壮最迟也于5月下旬回到上海。据《郑振铎日记》1948年5月29日所记,台湾一见后,钱锺书和乔大壮还有一次共赴文酒之集:十二时许至玄伯宅午餐,有乔大壮、马慕轩、默存、起潜等。四时许回。
乔大壮7月3日去苏州,行前还去访了徐森玉,两人晤言甚欢,徐森玉未料这是好友来告别。7月3日晚,乔大壮便自沉于苏州平门梅村桥下。台静农回忆说:时值子夜,大风雨……次日发现遗体,还悬一名片,书名“责任自负”。生死安排,如此从容。
乔大壮自沉前六日,从南京给钱锺书寄出了酬答钱锺书的诗《次韵报钱默存》,南京上海两地距离很近,钱锺书收到诗稿的同时,或许也同时得到乔大壮自沉的消息。乔的酬答诗里,明显看出死神已经完全紧紧地抓住了他——
客舍银灯照桁衣,远游芙芰是耶非?
世传豪士吴中赋,风送轻装海上归。
独立千人原小异,摩天六翮许低飞。
欲从石室纳书去,白首相望事恐违。
诗下附言:“初试名墨,惜纸小劣。”
此诗草稿原题为《次韵答默存见贻之作》,墨稿收在四川美术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乔大壮书法》中。从墨稿中可以看出,后来定稿的“白首相望事恐违”中的“事”字已被乔大壮本人涂抹,“事”字几不能认出,不知乔大壮在写这首诗时,在这个字上究竟有过怎样的推敲和反复。
由“白首相望事恐违”可以得知,钱在拜访乔大壮的时候,两人或许有“白首相望”的君子约定。乔大壮决意自沉前答复钱锺书,表示这个君子约定恐怕是不能践诺了。
钱锺书晚年,曾对自己和乔大壮的这段翰墨缘有过感叹,发出“尔后音问顿疏。旋复人天永隔,伤逝怀旧,哀思难任”的悲悼之念。
钱锺书与乔大壮的翰墨缘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还有接续。乔大壮女儿乔无疆为编纂乔大壮遗著,特致信钱锺书先生请他为书写序。钱锺书虽然回信婉拒,但言辞恳切,可为乔大壮著作的不序之序:
承命作序,则匪所敢任。不才蒙尊翁忘年不弃,而缘慳交湥……年來謬采虛声,索序不乏,均自惭敬谢。为他人书作序尚不胜,况于尊翁遗著而佛头著秽乎。窃以为当世名流,无堪借重者。尊翁卓然迈俗,有识皆知,亦何假官样文章为增身价;只須自述編蒐经过,冠之全书,最大雅大方。
钱锺书以为当世名流,没有哪一个有资格为乔大壮著作写序,更赞赏乔大壮卓然迈俗,有识皆知。学问文章、道德人品,能得到钱锺书如此评价,乔大壮当无悔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时,遇到这样一个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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