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一个期待

有段时间没和土地亲近了，如果不去回想时间的痕迹和自然的节律，可能会忘记现在花朵正在绽放，绿草正在生长。幸得，宅家的大部分时间我从家里盆栽的植物去察看自然的节律，有山茶、海棠、蔷薇、月桂、栀子、芦荟、天竺葵、昙花、米兰、旱金莲、绣球花、紫鸢尾、腊梅、令箭、臭牡丹、月季，还有一株茶树。除了这些，还有花盆里不知是被鸟儿带来还是随风而来的酢浆草、紫花地丁（四川乡间有些地方叫打架花，它们其实挺安静的）、蒲公英、荠菜、酸酸草，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和野草。当然，还有青苔。窗外更远的地方，小区高楼间的几块空地上，有一些树和花，有时候我也站在窗边，眺望它们。

在时间缓慢的流淌中，我看到所有这些树木和花草渐渐从低沉的大提琴声部进入到轻扬的小提琴声部，舒缓而悠扬。在这由季节的弦乐细密编织的乐章上，鸟鸣是间或吹出的灵动木管，阳光是辉煌壮丽的圆号，云朵是悠远轻盈的长笛，新芽是缓缓拨弄的竖琴。一首由大自然指挥奏出的交响诗。

但仅仅是这样去聆听显然不够。如果要感受更丰富的配器、更多彩的音色、更饱满的织体，你必须得走到更宽广的空间里，走到更辽阔的大地上，去到田野，去到山间，去到河滩，去到树林。虽然现在暂时不能外出凑热闹，但我可以闭眼想象着，待到疫情解除的那一天，我们可以和宽广无边的自然节律见晤、呼应和切磋。

到楼下取快递，路过小区正门水池。池边的红叶李已经一树粉白了。而且同往年一样，树下的池水里，已经又开始聚集着一群群蝌蚪了。新的生命，正按照它们自己的节律，在诞生，在成长，在繁衍。

与往年不一样，水池边此刻一片寂静，除了我，就只有一个老人坐在树下的长条椅上。我们都戴着口罩。阴天，没有阳光的照射，红叶李粉白的花朵少了一些光亮，也少了一些跳动。偶尔有白头翁和柳莺飞上花枝，啄食着花瓣，不知它们是否将芬芳也一并吞食了？我在花下缓步移动，椅子上的老人一动不动，她长久地望着远处，仿佛在沉思什么。安静，无风，水面没有一丝波纹，两个戴着口罩的人，一个在花树下沉默，一个在花树下徘徊，蝌蚪们在水下交谈，没有人能听见它们的低语。红叶李的前方，黄色的迎春花也此起彼伏地开了，它们也那么安静。所有的一切都置身在安静中，让空气中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一闪而过，我突然想起席勒的画，画中那与人直视的眼神。我望向水面，很快，直视的眼神又像花枝上食花的鸟儿一样飞走了。

怀着欣喜看到红叶李，然后目睹忧郁穿过寂静从水面弥漫到四周，大自然的诗句，也许从来都是这样即兴创作的。即兴的创作需要即兴的诵读，而最好的诵读方式，就是一口吞下，然后让字句自己发出声音。就像一杯纯麦芽威士忌，或者一杯陈年的老六堡茶，你猛地一口喝下去，它们就会在你的身体里自由奔跑。你会听到它们的声音。

我吞下眼前的忧郁，但我知道，春光不是忧郁的，所以忧郁的水池，将会很快被春光疗愈。还有我，也会被春光疗愈。也许就在明天。明天会艳阳高照。

艳阳高照。明天的蝌蚪，也会在阳光下游得无比欢畅。没有孩子围着水池玩耍的今年，希望所有的蝌蚪都不会被好奇的孩子从水中捞起来伤害。也希望走过疫情的家长们，能就此给孩子以生命教育，教会他们敬畏生命，爱护生命。所有的生命。

这个，就当是今天种下的一个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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