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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记事 ◎文/图 周华诚

来源:西安晚报 2020-08-29 03:02   https://www.yybnet.net/

吃茶记

从旅店出来,沿着公园的游步道,贴着山脚溯流而上。一路散步前行,左手山野,右手碧水。木槿在坡上开着花,醉鱼草一嘟噜一嘟噜地垂挂着花朵;一江的碧水,因了下游不远处一条大坝,截出一个江湾来,那么宽阔,那么幽蓝。这样的一条江,横亘在小县城外,碧玉一样,使小城平添了一股灵秀的气质。

我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一边想事,一边顺道欣赏美景。想起莫泊桑有好几个短篇小说,篇名都是《在途中》,有写火车上乘客们的微小细节。作家有双慧眼,笔墨开掘出相当有趣而丰富的故事。每次出行,我也是很希望能跟小说里一样,在路上遇到一些有趣的人与事。然而,至少这个下午,看起来平淡得出奇——小路上半天也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只有夏蝉在高枝上有气无力地嘶鸣。

过了许久,额上有了些细汗,身后传来车轮的细碎声响。我扭头看时,发现一位老人,驾了一辆低矮的三轮电瓶车,正往这边驶来。小路实在有些狭窄,两旁野草丛生,好在这电瓶车也不宽,勉勉强强,恰好可以通过。交错而过时,我尽力侧身往边上让了让,为三轮车留出一条道来。长者朝我微笑颌首,我亦以微笑回之。见车上有不少的塑料桶,我好奇心起,便问一句:您这是去哪儿呀?

老人答:去取水。

我更加好奇:去哪里取水?

就在前面,一会儿就到!

老人说话中气很足,电瓶车则继续朝前缓缓行进。

等我前行约十余分钟,果然又遇到了老人,他正躬身候在一个山边池子前接水。池子是水泥砌成的,有些简陋,山边上有管子,将泉水引进池中,池子下方,又有一个出水口,将涓涓细流送出,叮叮咚咚地落进老人的水桶中。

我便与老人攀谈起来。这才知道,这眼山泉水,十几年前就有了,许多人每天都来此取水,也成了小城人特别尊崇的取水点。多的时候,一天二三百个人。

然而,我更好奇的是,在这座山城,无处不有水,估计随便哪里打个井下去,都是最好的清泉。何况,此地又是钱塘江的最上游,山野清纯,连空气都是甜津津的,即便山边的这一条江,都是值得骄傲的甘泉。

那么,为什么还要专程来这里,接一口水呢?

老人神秘地笑笑,说,这泉水,就是不一样,你呀,要喝了才知道。

我蹲下身去,洗洗手,那水果然清凉,忍不住又合掌接了一捧水,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果然,很是甘洌。

老人说,我说的没错吧,这个水,用来泡茶,味道就不一样。

见我双手空空,老人说,干脆,这个水桶送你了,你也接一桶吧!

这个下午变得有点不一样了——我拎着一桶水,去敲老文的门。老文好些年前,也在外地工作,做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回到小城来,安家,带娃,偶尔组个小局,跟朋友们天南海北去游荡,更多时候,则龟缩在小城,钓钓鱼,喝喝茶,做做小生意。

老文看见我就站起来: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朝他晃了晃水桶,说,烧水,泡茶。

天气热起来,这一桶水足有十来斤,我走了十几分钟,早已满头大汗。

水倒进电水壶,按下开关,不一会儿就哗啦啦滚了,冒出白雾。老文拿出一包茶叶,牛皮纸一层层打开,闻了闻,又递给我:这是今年的春茶,先喝一杯解解暑?

我对喝茶没什么讲究,各种茶也都喝一些,并不偏执于哪一种。因此对于老文的提议,我也不反对。老文用竹匙舀出一匙茶叶,投进玻璃杯中;又舀一匙,抖了抖,抖落一半,把另一半也投进玻璃杯中。再提壶泡茶。壶口出水细细一柱,并不猛注下去,而是注入四分之一的滚水,歇了水壶,拿起杯子轻轻摇晃。此时绿茶被滚水一冲,仿佛一个激灵,立即来了精神。就好像,春日山头又一场雨来,唤醒了茶叶的记忆。这时候,茶叶苏醒过来,舒展开来。老文轻轻晃动杯子,细细赏玩,然后歇下杯子,再提壶,注水,这一次,方才将水注到七分满。

一叶叶绿茶在水中飘浮,很快在水面一根根竖立起来,旋转,亭亭玉立,如同芭蕾舞演员踮起脚尖,翩翩起舞。又一会儿,芽叶缓缓降落,竖立杯底,其嫩绿之色,茂盛之状,如同杯中藏着一座森林。

我眼见着这杯中景象,不知不觉已收敛了额上的汗,只觉得燥热尽去,心静如茶。端起杯子,见茶汤清绿,茶叶鲜绿,实在可喜。吃一口茶,一股茶香在舌上散开——怎么说呢,茶水不仅甘甜、清洌,更有一股山野气,一股流泉气,一股烟岚气,自茶香里缓缓溢出,在舌上漫漶开来。

好茶!

我不禁击赏。

老文见状,也端起他的那一杯,不紧不慢地朝杯中吹气,许是怕烫嘴吧——再小小地饮了一口,噙在口中半天。唔——这才咽下去——你这是,龙潭大坝上游,那眼泉水接的吧?

这都能吃出来?!

老文哈哈一笑说:茶好,当然更要水好。

晚上,在老文处继续喝茶,喝了绿茶喝红茶,喝了红茶喝普洱,茶喝多了,竟有些飘飘然。遂早早回旅店读书歇息。老文提醒:明天一早,可以去吃个早饭。山城的早饭,可不要错过。

老文的话,要听。

第二天一早起来,稍事洗漱,便出门觅食。骑一辆共享电动车,按照手机上的导航直奔目的地去了。

“钱江源第一糕”。

好大的口气!在小城,好吃的就那几样。最好吃的是什么,一定有气糕。你看这么一个早餐店,挂出的招牌居然是“钱江源第一糕”,别人家不会有意见吗?然而我没想到吃个早饭都得排队,人真多!老板忙得滴溜转——不愧是第一糕呀。

有一桌客人,也在吃气糕,说这是“东方披萨”。

我招呼老板,来两笼披萨。喊出口了,才发现已被带偏。两笼气糕!一笼豇豆,一笼豆腐干肉丝。老板,豆腐干肉丝的,能不能帮我煎一下?

这一顿,吃得真过瘾。

很快,那一桌吃完,起身招呼:老板,帮忙打个包,十笼气糕,带杭州去。

口气真大,一出手就是十笼。

怪不得老板忙得顾不上微笑了。

就这家早餐店,一早要做二三十笼气糕直送衢州府,又要做几十笼直送杭州城。看来,“钱江源头第一糕”不是虚名。

君住钱江头,我住钱江尾,日日思糕不见糕,共饮一江水。为什么只有这上游的开化常山才有气糕呢,怪就怪在,据说出了这个地域,就做不出气糕来了。

同一个师傅,到了杭州,也做不出来像样的气糕来。你不服都不行。秘密就在于,水不一样了。

吃完早餐,老文的微信又来了——吃过早饭,请来吃茶。

还吃茶?

——仍旧去了。刚坐下,水壶里的水就滚了。老文说,吃杯龙顶,消消食。

我吃了一口,又吃一口,老文问,觉得怎么样?

我说,和昨天的一样啊。

老文说,不错,你也吃出门道了——我今天一大早,也去接水,十壶!这五壶呢,你放后备厢,拿杭州去。喏,这包茶叶,你也拿去喝。好水泡好茶。

我说,老文,要不这样,气糕,也帮我打包几笼。

菖蒲记

听说这山里,有一座寺院,很有名?

我问了几个人,大家都有些茫然。我想,这也许是对的,很多小地方的事物并不一定在周边有什么大的声响,却往往,声传千里之外;还有的小地方,看起来小,真走进去,又会发现另一个大的世界。

那个寺院的名字,我都记不起来了。

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十多年前与朋友一起,开着车,在山里转悠。也是这样的秋天,秋意高远的样子,层林尽染的时光,我们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有时停下来拍照,有时坐下来喝茶,有时在溪边濯足,有时在林间觅果。有天转过一个山脚,透过树林,远远见到一个身着衲衣的人,在小道上行走。又转了一道弯,人就看不见了。再转过一道弯,我们停了车,去四面走走,果然见到山谷之间,露出寺院一角,顿时好奇起来,遂登门拜访。那时有一位年轻僧人出来接待,谈吐识见皆不俗,身上有一种令人向往的静气。如秋日里的老树一样沉静。

和他站在那里,谈了一会儿天。似乎说到,常有上海杭州或哪里的人,专程来此寺院小住,住上三天五天,与僧人同吃同住,同做功课,凌晨四时即起,夜里早早去睡,作息实在是有规律得很。这乡野间的宁静,大约又是别处所无。与他谈天,言语之间,亦并不生分。

那时我就想,要怎么样的人,才可以领略这种山林间的妙处呢?而从那时起,我便觉得,这样一个地方,是一个别样的所在,有一种气场,当是一个可以修心之处。我那时已然生了一念:以后要有机缘,也要来这里住上几夜。当时是有什么缘由,如今却已经想不清楚了。

几年过去,当我重新在山里转来转去,却始终没有再遇到那座寺院。我也不知道所在何处。问人,也都说不太清楚。想起来,那一次离开,车在路上开了很久,边上有一条清浅的溪流,溪流潺湲处长满一丛丛的菖蒲,依然是碧青蓬勃的样子;平缓处的水潭中,映出秋天的高远的天空与白云。

有次在杭州的永福禅寺月真大和尚处喝茶。永福寺真个好地方。古木参天,苍苔遍地。月真法师给我们泡茶,他的窗外,是一幅远山湖影的长卷,整面西湖像一勺水。室内悬挂“点雪”二字,更添些许静气。

永福寺,位于灵隐之西,约一华里处的石笋峰下,自东晋慧理禅师开山至今,已有1600多年的历史。灵隐寺在前,巍峨雄伟,每到假日则游客摩肩,人声鼎沸,颇显喧闹。相比之下,永福寺藏于幽竹深林之间,多了几分深远与清幽,是一个静谧的去处。几年前,朋友带我在永福寺的福泉茶院喝茶,就被它的清幽打动,后来好几次,在不同的天气寻去喝茶,觉得四时皆美。

永福寺来历不凡,当年曾是皇室私用的寺庙。今日沿着山势缓缓穿行在小道上,脚下踩着石阶,耳畔有松涛林声,不再有昔日威严敬畏之感,却有一种亲近与安宁。为我等引路的小师父高大清秀,他推开院门时,木门发出“嘎吱”一声长响,衬出寺院令人讶异的寂静,不禁叫众人肃然起敬。“好久没有听见这样的木门响了……”有人央请小师父再推一次门,以便重新聆听一下这充满禅意的声响。

这座永福寺,是月真法师于2003年主持重建的,永福寺从清末起,废弃为一片荒芜废墟。用了两年多时间,永福寺重建完成。整座寺庙没有采用传统寺庙的中轴建制,而是以一种充满禅意的不对称方式,依山而建,山即是寺,寺即是山,山与寺浑然一体,它甫一亮相,竟被媒体称作“中国最美寺庙”。

2006年,月真法师又主持了永福寺北高峰上面韬光寺的重建。与此同时,他开始致力于收集四百年前东渡的那些高僧在日本留下的遗墨,自己也潜心习字,多年以后,他的字被许多专家赞赏。我们穿过茶室,到达月真法师常用的书房,书桌上摊着大幅的宣纸,墨香氤氲,还散落着一些习作。前不久,在英国的剑桥大学国王学院,举办了“禅灯默照”月真法师墨迹展。法师的字,“有一种可贵的轻松和飘逸”,一种“无拘无束无羁无绊”的舒展心怀。

我展开一个展览册子,即看到一幅字:“着衣吃饭随丰俭。”甚是欢喜。

月真法师说:“写字,对我来说也是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我兴至而书,兴尽而止,你若把心静下来,那么就跟道无二无别了。”

微雨天气,在永福寺周边山路漫步,山林氤氲,偶尔还能见到僧人带着竹笠,在山道上独自行走。永福寺山门之外也有溪流,竹木掩映之中,菖蒲在水边长得寂然世外。

去山里的路上,带了一本闲书《如花在野》,作者田中昭光,是潜心花道50年的古美术店主。那间名为“友明堂”的小店,开在日本古都奈良的春日大社对面。到奈良的旅客,常常会慕名找去友明堂,不为买古董,只为品一口店主亲手打的抹茶,赏一赏主人亲手采来、搭配古器的野花。

不知道怎么的,我在欣赏那些花道的图片时,脑海中不时生发出在永福寺喝茶的情景;由月真法师亲手倒进公道杯里的茶汤,递过来时,逐一为众人添加,因为人多的关系,总也不够分。而那个时刻,我却分神,觉得窗外的绿色都拥进室内,茶席之上也有一种原始而古朴的自然力量。茶汤多与少,都没有关系,这喝茶的氛围,与“如花在野”的感觉,契合如一。

这本书里,有我最喜欢的一部分,“无法庵往昔物语”。“无法庵”是田中先生的雅号,这一辑里是他对往事的追忆,也是花事记录,诸如昔日茶事、赏月之会、旧友往来,以及与家人、文友、茶客、刀剑客、僧人等旧雨新知的往来交集,文字清淡拙朴,有一种禅意在焉。读这样的文字,真有在寺中闲坐与喝茶的感觉。

其中有一件花道作品,用的花材是菖蒲的长长叶子,配赤肌窑的陶器,有一种清逸的气象。在开化的山里行走,时常可以发现溪涧中有大片的菖蒲生长,我以前在城市的家中阳台养过菖蒲,极是难养,大概是因为无法承接天然雨露的关系。而这山溪中的菖蒲,一丛丛,一片片,在溪流中长得那样充满野趣和生命力。

车轮滚滚,眼前就经过一个村庄,叫做“菖蒲村”。我很好奇,下车去问,村民说这里原先叫做菖蒲乡,现在改叫了林山乡,而村庄名依旧。概因从前这里菖蒲遍地吧。这使我想到,这山野之间的地名,每一个都很好听,既素朴,又有意味,比如说:木杓背,坑下,霞村,十八垄,诧下江,田后村,花桥村,殿边,詹村。有着这样好听的名字的小村庄,无一例外,都有一种静气在。

还有菖蒲村——菖蒲的村庄,这是真正的“如花在野”。

后来我又找朋友要了一本开化当地的文史资料集子,想要查一查寺庙的名字。天童寺,位于马金镇天童山;普照寺,在璜田村,初为余氏家庙,后因战乱或自然灾害,庙宇逐渐衰败,直到清末修缮,重塑佛像;灵山禅寺,位于县城卧佛山东麓,宋代始建,距今约有一千年了;再有,太平古寺,华严古刹,云门寺,等等。

看来看去,愈加弄不清楚当年低头抬头间遇到的那座寺院,到底叫什么名字。都像,又似乎没有一个能对得上。到底是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纯然出于一场幻境?索性合了书本,不再去找那脑海中的寺院了。说不定,正因了想象与记忆的营造和过滤,那个小小的地方更添了很多世外丛林之意味。

其实,哪个中国人心里,没有藏着一个隐居桃源的梦想?

写着这篇文章时,一本精美的小书《我有蒲草》飞抵案头,整本书都是写菖蒲的,洋溢着“和、敬、清、寂”的菖蒲的气息——我以为,菖蒲的气息与茶的气息,是相通的。很多文人把菖蒲移种案头,终日相对,仿佛面对的是辽阔幽深的山水。

我朋友之中,也多如菖蒲一样富有静气的人。我想,人的静气,还是各自修炼出来的吧,至于是身在山林寺庙,还是街巷市井,倒不是那样的重要了。

买蜜记

从张湾出来,车窗外掠过连绵不断的金黄色。这是油菜花烂漫的时节。忽而见到花丛之中,似乎有搭起的帐篷,还有人影在帐篷旁边忙碌,我猜是养蜂人了。遂好奇心起,踩了刹车,往回倒车。

在山里行走,这是一种自由,想走就走,想停就停;想开倒车,就开倒车,好像随时可以让时间重来。

养蜂人正指挥着一群蜂,在花丛中——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我走过去,一条狗就吠起来,吓了我一跳,好在狗是用链子拴着的。听到狗吠,一会儿就有妇人从帐篷一侧走出来,叫着那狗的名字,于是狗就安静下来。

果真是一对养蜂的夫妇。男人正打开蜂箱,小心地观察每块板子上的蜂群。蜂子密密麻麻。他有一百三十箱蜜蜂。但最近两个月老下雨,不利于蜂子的繁殖。蜂子若是繁殖多了,箱子总量不增加,他会在箱子里增加蜂片。

我问他,一箱蜂有多少只蜂子?

他说,现在有五六万只。

他拿着一把剪刀,说是给蜂王剪翅膀。蜂子多了,蜂王一跑,整箱跟着跑。把蜂王翅膀剪了,王就跑不远了。

我对于养蜂所知甚少。我只知道养蜂人辛苦,一年当中,天南海北,跟着花期跑。我在纪录片看到一些养蜂的故事。比如在云南哀牢山和无量山脉的深山老林,哈尼人怎样去收服大树上的一窝野白脚蜂,或者怎样把一群野蜂留在家里。这让我很感兴趣,觉得人与蜜蜂,有一种奇妙的关系,而且是久远的关系。这种关系,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

这位养蜂人看起来年轻,一问,居然五十多岁。他说,再干几年,到了六十岁,挑不动蜂箱子时,也就不干了。养蜂这件事,年轻人不愿干,年纪大的人干不了。也是,终年的风里雨里,奔波流浪,的确是辛苦营生。

他的父亲,也是养蜂人,现在老了,家业传给了他。在全国各地,他重走父亲的线路,也会遇到很多新的养蜂人,如今是四川的蜂人最多,眉山的,苏东坡的老家;云南的也多。浙江江山的那一批蜂人,起步早,如今都老了,群体在减少。或者,也因为生活条件好了,很多人便不再继续操持此业。

说起来,一年当中,这段时间算是清闲一些,可以在南方待上两三个月。南方的油菜花令人沉醉。油菜花开遍之后,他们的迁徙之旅随即开始,这是一条漫长的线路:

浙江开化——江西婺源——江苏——河南——陕西延安——榆林——山西——内蒙古——南方……

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各地不同时间开放的花朵:

油菜花——油菜花——油菜花——洋槐——洋槐——枣花、荆条花——油菜花、葵花——五味子、椴树花……

这是他们夫妇俩的线路:花开之路。

或许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的旅程也并无不可——所到之处,花就开了。

现实的情况,也许并没有那么浪漫。通常他们会雇一辆大货车,把全副家当拉上,几百公里、几千公里地走,跟着节气走,跟着阳光雨露走,跟着花期走。每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他们就会停留下来,安营扎寨,待上十几天,顶多,二十来天。

越往北走,生活越不方便,尤其是有些干旱的地方,生活用水也不方便。他们会找一辆三轮车,用塑料桶去几公里远的地方买水,一桶水五块钱。

但是北方的蜜好——老吃蜂蜜的人,就会知道,南方潮湿,雨季长,花蜜里的水分就大一些。而北方干燥,北方植物的花也是蔫嗒嗒的。花色虽不鲜艳,蜜却是好的,至少,比南方的蜜好。

这是养蜂人透露给我的秘密。他说你要买蜜的话,如果能找到养蜂人,直接跟他买蜜,八成不会有假货。其次是,尽量买北方花朵的蜜,比如洋槐蜜,枣花蜜,还有椴树花蜜,也是好的。

这是生活里的秘诀——我经常会有意外收获,全赖于我时常会与各种各样、各行各业的人闲聊。比方说,有一次我去临安,自己开车在大山里走,路边有妇人招手拦车,我便带她一程。结果,她告诉我山里野笋干的秘密,野笋干要怎么样做出来才好吃。再比方说,有一次,还是养蜂人——我到安徽,去深山老林里的燕子河,李师傅到火车站接我。李师傅江湖跑得多,见多识广,一路上山环水绕的同时,他就跟我闲聊。他说上午出山时,他在路边,找了一家养蜂人,买了一些新鲜的槐花蜜。他还说,最好的蜜,必定是在这大山里,在这大别山里。这里有什么污染源没有?这里有雾霾没有?自然是没有的了。这里,只有鸟鸣,水流,蛙跳,蝶舞;只有,云的流动,水的歌唱,树的呼吸,草的呢喃。所以,在这大山里的蜂蜜,就是大自然的东西,是大自然的蜜蜂从大自然的花朵里采集和酿造的,一定是好的。

想到这里,我的味蕾上也洋溢着甜意了。我也要跟养蜂人买一点蜂蜜。一年要奔袭八千公里的养蜂人,把他一路上和蜜蜂一起采集的好东西分享给我,这是多么叫人感到快乐的事。

我知道,养蜂人风里雨里,一年奔袭八千公里;一只蜜蜂,也同样奔袭在它的旅途中。蜜蜂的每一次外出,大约能采蜜75毫克,储存在它的嗉囊,而为了装满嗉囊,它需要在1500多枚花朵上飞行与驻足——也就是说,十万枚花朵上的旅行,才能酿出一丁点珍贵的蜜呀。而我,不劳而获,与这些花朵上的旅行家们分享它的行程,分享它所经历的每一次阳光雨露、每一个寒暑晨昏,我,是不是,特别荣幸?

我在养蜂人的帐篷外坐下来。我其实是坐在一片油菜花田的中间。我和养蜂人缓慢地聊天,蜜蜂在我们的周边嗡嗡飞舞。养蜂人清理蜂箱,观察状况,他的动作是缓慢的,他说话的节奏也是缓慢的,仿佛世上本没有太多可以着急的事情。

现在,我要总结那一天的故事了——我要说,那是养蜂人一次难得的心得分享——关于他的旅行,一路上遇到的危险,陌生人的帮助与温暖,以及关于花香与鸟叫,遇到的冰雹,或是突然降临的西伯利亚寒流,还有高速公路,绿色通道,辽阔的大地,车在路上开啊开,开了半天也遇不到一个人的寂静……

“但是这一路上,两个人,我们都不会觉得孤独,”——他继续说,“因为同行的还有一整支队伍,那儿有七百万个兄弟。”

我跟他买了好几瓶蜂蜜。

蜂蜜里储存了所有的行程与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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