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彼此间善意的谎言，都信了。刻意的隐瞒，是我们间的关心和爱护。 关爱

□赵家栋

时光荏苒，转眼我年过花甲，受党的雨露滋润、老师和父母的关爱不必细说，单说今年市政府的决定，让我这“年轻的老头儿”享受上了半价乘坐市内公交车。

刚领到公交车IC卡那天，我由泰安城乘车回乡下老家。上车一刷卡，“老年卡”话音未落，已有两个年轻人为我让座。争着不足，让着有余，两个年轻人站着与我拉起家常，我想打听他们村里我的同学王培元。上高小时，我与培元同桌，天冷的时候，我们两个钻一个被窝儿。我之所以想打听，是我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培元了。

居家过日子，各有各的愁事、烦心事，都不易。回到泰城，下起了雨。碎的雨，碎的声，碎的心，促使我拨通了培元的手机。接电话的是培元妻，她问我是否有事，我说我想跟培元拉拉呱。沉默，沉默后面还是沉默。电话那头，培元妻泣不成声：“培元……恶性的。”淅淅沥沥的雨，陪我伤心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我坐了20多公里的公交车，走了三五里的乡间路，终于在山与岭间寻到了培元的养殖场。他的妻女正忙早饭，我的来访，在她们预料中。培元妻女无言，以泪洗面。我站在宽大的客厅与卧室门前，生怕惊醒了昏睡中的培元。侧卧在床间的他，让我见识了什么叫皮包骨头，什么叫骨瘦如柴。去年5月，从上海到省城，确诊为绝症后，从铁通工程师岗位上退休的培元，所有的正常生活戛然而止，所有为人的尊严和体面都让给了死亡。“回家，回乡下老家！”妻女不让，任性的培元，饭不吃、水不进。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培元与家人向亲朋好友封锁了关于他患病的信息。

我愧疚地站在培元床边。去年春节前，我们相识50多年，我第一次对他撒谎。记得那天是小年，他打电话问我在泰城还是在乡下老家过年，他宰了自养的羊和鸡，还有女婿送来的许多年货，让我与他分享。说起他女婿，让我想起培元女儿出嫁时，他对我说了句让天下所有女儿听了都为之动容的话：“嫁女是件伤心事！”春节前，腿脚不灵、行动不便的我，怕他牵挂，顺口说：“我在海南！”实际上，我就在与他相隔二里地的乡下老家。我从没有对他撒过谎，他信了。没曾想今年春节，培元对我也撒了谎，已病入膏肓的他，节前早早给我发了个短信：“我和老伴儿在上海随团旅游，不能给你拜年了，春节后补上。”这善意的谎言，我信了。刻意的隐瞒，是我们间的关爱。

眼前的情景，好似一道闪电，和着激情的雷雨，把我似曾忘记的往事点燃。我10岁上高小，那年我们班上来了位留分头、穿制服的回乡生，他就是关心爱护同学胜过关心自己的王培元，之所以对他印象深，是因为我们乡村的学生穿的是不分前后、不分男女的大裤裆裤，男同学清一色的光头。那时，我们寒暑假前发下学期的新书，在培元的带领和帮助下，还没开学，我们就把新书的全部课程学完了；跟着他，我学会了一道题的多种解法、一篇作文的多种写法。后来，我们一起升入初中、高中。每当假期，我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白天，我们忙完农活，晚上常一起出去，从他村到俺村的小路上，我跟他学横的笛、竖的箫，把上弦月吹圆，把圆月吹得似镰刀挂在天边。两村间的大柿子树下，是我们相见、离别的地方。四五十年过去，老柿子树还在。那天，离开培元的养殖场，我在柿子树下，坐了很久，我祈求夕阳慢慢落，给我们再多些时间走向黄昏。

次日晨，我约着在泰城退休的老同学去看培元。车在浓得化不开的绿色中穿行，培元的养殖场就在这万绿丛中。也许是回光返照吧，那天上午我们见到培元时，他在客厅的逍遥椅上似睡非睡，见了我们，他泪珠儿断了线似的。邻村的同学立财来了，从联通高管位上退休的清国来了，还有随后赶来的老班长王钦东。刚从美国考察回到泰安的文玉同学说：“培元，现今医学那么发达，相信奇迹也会在你身上发生，我们这些老同学希望过几天到医院去看你。”

“我……”培元睁大了眼睛，吃力地举举右手。鸟将死也，其鸣也哀。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说的一句话。

5天后，培元在亲朋好友的护送下，去了殡仪馆。殡仪馆高高的烟囱喷出薄薄的青烟，那是培元奔向天堂的脚步。“在我们这个社会里，关爱无时不在，关爱无处不在……”培元，为你送别的同学说，你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你的老人，就是我们的老人，我们一定替你照顾好他们。

假如真的有天堂，我相信你在天堂也不会孤单，因为你带走了我们所有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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